九渊记 by 王二花【完结】(10)

2019-03-29  作者|标签:


  周遭的人都是生脸孔,花九畏畏缩缩有些不习惯。倒是小丫头把他往前推了推,这一推不要紧,这
  么些许不平常的动静给魏秉看在了眼里。花九站在一排整整齐齐的人之间显得突兀非常,魏秉对那老者说了些什么,然后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一路也累了,我们在徐州休息一日,明日出发。
  众人皆应,然后散去。花九也想跟着人们就这么散了,转身向往门走却被叫住,魏秉正招手让他过去。小丫头也随着刚刚的人下了去,厅里就只剩了他们三人。
  白发老者露出不悦的神情:“明日便走?十多年不见你过来一趟,竟是如此匆忙,不留些时间给老头子叙旧么?”
  “怎么敢,只是这次事出紧急,我去应天乃是接我寻儿,裴公你还记得吗?”魏秉将花九往身旁拉了拉,好让对方看清楚。
  “寻儿?魏寻?难不成是……”老者恍然想起:“难不成是多年前我送出去的那个孩儿。”
  “正是他。”魏秉显然对老者的反应颇为满意:“见过裴公。”
  寻儿?你可没告诉过我我叫魏寻啊!!?突然杀出来一个名字谁知道你在叫谁?花九心中很是郁结,不过好歹脑子还是够用的,魏寻当然是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了。不知道这裴公到底是什么身份,先见过了再说。
  “晚辈魏寻,见过裴公。”花九学着江湖架势做了揖,都是从慕青渊那个流氓那里学来的。却不想惹得裴公哈哈大笑,直对魏秉说道:“你这寻儿长得虽秀气非常,不过倒是颇有江湖豪气。难得难得。”
  “这些年他都跟着些舞刀弄枪的人,所以难免有些匪气,裴公切勿见怪。我也怪自己办事不力,这么多年才将他找了回来。”魏秉如是说道,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花九听魏秉这么说着实生气,怎么到了这人嘴里自己以前跟的人都变成了匪类?不过嘴长在别人身上也奈何不得,何况这人还跟那家人有仇。
  “这事说起来还得怪我,当初要是我能找个更稳妥的人家,后来也不至于出这些差错。”听这话的意思,当年似乎就是这裴公将自己送出去的,或许他能知道更多?
  “裴公切勿这么说,当年若不是裴公以身相保,我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何况为我魏家留住了血脉,这份恩情是怎么也还不清的。”魏秉说着就站起来,倒真是一副谢恩的架势。
  这两人这么聊下去估计得聊到天亮,有一句没一句却都是不着边际的家长里短,当年的事情刚刚一带而过就再没提过。自己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听着他两人聊天当真是无聊透顶。不过这二人也是十几年没见,聊着聊着也扯到了一些陈年往事,花九假装无意实则用心倾听,终于大约的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当年慕公正是处于权力极顶,皇帝昏庸软弱,沉溺美色,甚至整日净想长生不老
  之事。朝中有一派官员亦是投其所好,日日进献丹药,吹嘘有长生不老,金刚不倒之功。皇帝每日留连后宫,几乎不上朝,事事信得过慕公这三朝老臣,几乎是到了听之任之的地步。
  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太久,皇帝体内药性紊乱,身体日渐虚弱,半年不到居然就驾崩了,而且由于连年纵/欲,竟没有子嗣。唯有找了本是皇帝亲弟的北方藩王之子即位,那藩王向来手握兵权,负责镇守边疆,可谓重权在握。本就对一力把持朝政的慕公颇有不满,却又无法施为。这下自己幼子即位,岂不就等于国政大权落到自己手中?持天子令诸侯,这下他也尝到这畅快的滋味。
  慕公纵横朝野多年,自然不会就此束手就擒。朝野里分为两派,奏章弹劾满天飞,看不见的刀光血影。
  新帝自然不能亲自动手对付这劳苦功高的三朝老臣,便暗地里扶持了代理人,此人就是魏秉。那时魏秉只是个小小言官,但是心计权谋无一不通,唯一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新帝上位,朝中党派纷争不断,正是天赐东风。小言官魏秉看准了时机,拉拢党派的同时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以犀利无匹的笔墨掏心挖肺地写了一篇一边倒洋洋洒洒三千文的“帝党必胜论”。新帝心花怒放顿时决定此人就是此后帝党之首,吾之亲信耳。
  朝中之事说来是血雨腥风但归根结底也就是皇帝的好恶问题。魏秉接着皇上的东风扶摇直上,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当然都是在皇上的授意下。短短几载已经有压过慕公的趋势,此时慕公早已是廉颇老矣心力交瘁,只愿全身而退,拱手让贤。
  但凡对官场有些了解的人,皆知道妇人之仁终将害己,留得你一丝希望难保你东山再起。
  魏秉深谙此道,一心赶尽杀绝。慕家被逼到墙角只得做困兽之斗,那时慕青松将儿子送到退出官场多年的老友陈忱身边,而魏秉就将花九交付给了裴公,让他寻个可靠人家托付。天下事总是这么巧合,两方选择了同一时间动手。只是魏秉背靠大山,慕家却是咫尺悬崖。魏秉带着大批官兵来慕家抄家时,慕家人计划好的火烧魏家楼也正式开场。
  结果便如后来所见,慕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魏秉就正式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
  不巧的是裴公将花九托付的那家人,后来不知因什么变故失散,自此再也没有消息。


☆、熟悉

  裴公与魏秉二人忆苦思甜欢愉无限,月上西天明明灭灭。魏秉终于觉得留着花九在这里一言不发的只倾听似乎有些不合适,温和地让他下去先歇息。花九站了半晌该听的也听得差不多,脑子浑沌略显困乏,拱手致意之后便退了下去。
  门口有下人负责带路,领着花九路过前院走去西厢房,夜色深沉走得慢,四下静谧无匹,深秋时节连虫鸣都鲜有了。花九一思索,便和这下人搭上话来,大略的问了问裴公的身份情况之类。只是这下人刚来不久,只平时负责打杂,对裴家的情况也不甚了解。只知道裴公以前也是一个言官,年纪大了就功成身退,已经在徐州休养了好多年。
  到了地方,那仆人躬了躬身就退下去了。西厢房里灯火通明,看来并不止他一个人住。因着住在别人家里,也不能苛求那些虚礼。推门入内,发现小丫头已经趴在堂厅的桌子上睡着了,连花九推门吱呀的声音也没有吵醒她。
  花九看小丫头睡得踏实,也不忍叫醒,又怕深秋夜凉这么睡着会得风寒,还是拍了拍她,让她去床上歇着。这西厢拢共三间房,除了堂厅就左右两间卧房。自己睡一间,小姑娘应当就是另一间了。小丫头睡眼惺忪,双手半握拳揉了揉眼睛,朦朦胧胧看见是花九这才猛醒,口中忙道:少爷不好意思我……我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不打紧的,你在这里趴着夜里肯定会着凉,去床上睡着吧。不用管我。”花九对着小丫头淡淡地笑,可能这几天下来,潜意识里就把小丫头当成了信任的人。
  “那……既然少爷回来了,我就退下了。下人住得远,晚上有什么事情也不知能不能照应到,出门在外,少爷就多担待一下。”小丫头年纪不大,说话倒颇像大人。
  本以为是住在两隔壁,听意思原来小丫头不与自己一起睡啊,想着就问出了口。
  小丫头就笑他:少爷真是,我们下人怎么能与你住在一起?这西厢是上好的客房,当然是老爷跟少爷住。
  老爷……跟少爷?意思就是晚上自己跟魏秉一起住?
  “哎你等等……”喊声也没拉住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身影,就看见她消失在转角处。确实是常理,自己少见多怪罢了。一起住就一起住吧,一起住又没有什么不好,反正以后也要一起住。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点睡意也没有。这种夜晚,慕青渊你,是不是也一样。
  东想西想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屋外吱呀开门声,听得出走路动作皆是小心翼翼,应当是魏秉回来了吧。自己的房间早已灭了灯,堂厅里的烛火却一直亮着等着他回来。人影打在窗格纸上,魏秉似乎在花九的屋外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掀帘子进了来。
  花九赶忙闭
  上眼睛装睡,浑身战栗紧张不已,月光依然明亮,隐约能看清楚屋里陈设。人影慢悠悠的移了过来,站在床边,半晌没有动静。花九心跳得极快,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却又不敢睁眼看,只怕他会发觉。再一会儿,那人仍是不动不语,花九这时才想透,因为背着光,自己就算是睁开眼,他也看不到的。
  “唉……委屈你了。只是为了他,我不得不这么做。”魏秉的话轻如未闻,接着又轻轻地出门去。
  为了谁?
  第二天大早,队伍就整装出发。这次不同的是,花九被安排与魏秉同乘。待上了马车,惊奇地发现车里除了魏秉,小丫头居然也一脸烂漫地看着自己的惊奇神色。
  魏秉宠溺的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道:就知道你调皮,把你哥给吓坏了。小丫头吐了吐舌道,我这不是怕他不亲近我,这才装了下人的。
  花九不明就里,一脸疑问的上了车,这个意思,小丫头原来不是下人?
  魏秉哈哈大笑,对着花九道:寻儿,这是你妹妹,叫一一。一一性格调皮,之前的日子她天天嚷着要见新哥哥,拗不过她,就让她揽了送饭的活儿。
  花九看着一一温柔地笑,夸她道:一一这么可爱,我当时还想,这么开朗的小丫头确实少见,头一次见面就跟我聊得开心。
  一一还是一副灵巧的模样,对花九道:我知道小九哥哥是极好的,这才愿意天天跟你聊天解乏,小九哥哥高不高兴?
  魏秉脸色忽的暗了下来,对着小丫头沉声斥道:小九是什么?谁告诉你他叫小九的?嗯!?
  一一自知失言,马上双手捂住了嘴巴,睁着大眼不住地摇头。魏秉一再逼问,一一才含着泪说是陵哥哥说的,说爹爹人家跟着陵哥哥一路过来,什么都知道了!
  魏秉脸色明暗不定,当着花九的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需要隐瞒不好发作,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才说了一句:以后不许乱叫,这是你寻哥哥。还有,魏陵已经不再是我魏家人,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花九与一一被这句闪着寒气的话惊吓到,均不敢再言语。
  一路上魏秉脸色难看不已,其余人自然就不敢再说话。经一一这么一说,花九倒想起了魏秉,自那天出了应天,就再没见过魏陵了。照理说既然留了他的命,也应该把他带回京城才对。在裴公那里的一宿,应该是大家都到齐了,唯独没有见到魏陵。想到这里花九偷偷瞄了瞄魏秉,说实话他长得非常俊逸,表情虽不好看,但是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有一种成熟的气质,何况他手握大权,浑身上下更是隐隐有着唯我独尊的气场。
  那天傍晚停车在一个小镇吃饭,再上车时魏秉的面色就正常了许多,与一一花九偶尔聊天说笑,气氛轻松了
  许多,一一见父亲大人不再生气,就又高兴起来使尽浑身解数逗乐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管是说话表情动作都有些娇憨的意味,更显可爱,接下来的路途倒也不无聊,净指着一一逗乐。
  后来的几天路程与魏秉一同在车上度过,他说话的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会看着一一与花九,脸上流出慈祥的神情来。有些人对于冷淡的人会怀有莫名的好感,花九便是其中之一。大概是觉得冷淡的人相较于话多的人更神秘,能与他们取得更多的交流会更有成就感。但是花九对魏秉的感受就止步于前一条,他不敢与魏秉有更多的交流,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胆怯,大约那天在车上呵斥一一的那一幕,给花九留下了些阴影。
  到了京城之后的日子与之前相较其实差别并不大,从来的那天起,花九就开始了每日招待宾客的噩梦时光,天天前来道贺的人踏破了门槛。魏秉几乎想让所有人都认识花九,他这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儿子。其实更多的人只是来一瞻花九的容貌,大家对这一段传奇般的往事,都有着无比巨大的八卦欲。
  但是让人欣慰的是魏秉对自己的态度,当初在应天时自己被魏陵的事情激到,对魏秉真是生了一腔的怨气,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情。至少在花九面前,他通常是以温柔仁慈的形象出现,处处显出关怀来。闲暇时候找人给花九上课,念些古文兵法,花九好学,读书时不懂的东西便去问,魏秉通常都能十分清晰的为他讲解,并不时的与花九讲一讲他的人生哲学。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之前的生命里不曾有过的,父亲的感觉。


☆、它途

  花九发现自己似乎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怀有好感,自己几乎没有对谁有过憎恶的感觉。这人若是对自己再好一些,就能将他归入可信赖的人的范畴。魏秉即是如此,首先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怨恨他,当年机缘巧合的失散也并非魏秉所愿。费尽心思的找回自己,昭告天下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告诉自己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扶上高位,这一切都是加分的理由。所以花九神奇的发现,他已经渐渐地无意识地将魏秉与父亲二字等同起来,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当年对何奉勉的情感。当年在戏班里何奉勉对自己虽然对自己尽心尽力,但最后落到花九心里却只有恩重如山的份,整日所想皆是报恩,并不亲近。
  自然不是没有过疑惑,魏陵看到的,当真与自己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吗?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只是现在尚看不出任何端倪,对于沉浸在与生父和谐相处的喜悦中的花九,暂时并没有心思去细究这些事情。
  两个月倏忽而过,不管是谁,都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慕青渊每日忙于打理镖局事物,少有精力分出来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自义父去世,慕青渊整个人就一夜之间突然成熟了,解秋寒看在眼里,虽然欣慰却也心痛。就好像从小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整天只知道摸鱼玩乐的小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跟着你奶声奶气的叫哥哥,却承担起那些原本让人觉得他担不起的东西。解秋寒一直觉得慕青渊太嫩,聪颖却略显轻浮,自己与义父无微不至的关爱是慕青渊成其为那样的主要原因。自己与义父的心情其实如出一辙,慕青渊从小招人爱怜,谁也舍不得让他多受半点罪。二人费尽了心力不过是图能多保他个十年二十年,哪怕需要庇佑一辈子,能看到慕青渊活得开心,也不枉此一遭。家世原本已经是慕青渊身上让人最不忍直视的疮疤,这次却阴差阳错由他自己一手揭开,造化弄人,谁知道当初只是单纯的拜会故人最后能落成这样的局面??陈忱此时在天若是有灵,大概也是心如刀绞后悔不已。
  解秋寒隔个月余会带着宣白一起回台州看一看,两个月里慕青渊似乎整个心血都扑在了镖局上,堪堪维系住了陈忱在世时的大部分生意。毕竟年纪小,毕竟没经验。付出几倍的努力能换来这个结果外人无法体味,整个镖局以慕青渊为中心有条不紊的运转,俨然已是正东家的派头。
  慕青渊气色如常,甚至在解秋寒面前也显不出一点虚弱,像是振奋的事业反激励了慕青渊一般。慕解二人吃饭时小酌一杯,轻描淡写的聊聊家常,回忆回忆往昔。现下一个事业起步一个官场腾云,生活简直和谐地像春日阳光。除却慕青渊做事
  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某个身影,要疯狂的找事情做才能勉强将他的音容笑貌盖住,其他的其实都非常好。
  终于是明白了什么是心中发空发痛。其实自你走后,我就极讨厌月光,清浅淡薄却将世界照个通透。我仍然记得与你初识时平遥镇青石小路的朦胧月光,八月十五灯会下你一个人走向东厢的背影。每日每日的就着现在的月亮回忆旧时往事,可惜汉朝月与今时同,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午夜梦回,自虐般的在心中勾勒你的影子,你就在手边,伸手就能触碰到你的容颜,你对着我痴笑,撩人如此,我便不饶你,尽兴欢愉。而后却风云突起,魏陵,魏秉,义父,镖局,天降数物横亘于你我之间,然后我们就越走越远。
  周而复始。慕青渊在想,大概习惯习惯也就好了。男儿志在当下,连义父都说识时务才是俊杰。知不可为,我便先不为。我尽量地不想你,这样……总行了吧。
  反观花九,此时他正如初生的小兽,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期待。与慕青渊的分别愁绪偶尔会被其他各种奇妙的想法冲淡,觉得生活其实无比有意义,除了跟你相隔千里。更多的时候会猜测,你在干什么?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你还好不好。我想了个法子,写封信给你,但是现在找不到机会送出去。
  小白如花九,对官场这一塘黑黢黢的浑水是一点都没有感觉。花九的生世说起来虽然坎坷,但是他并没有受过多少罪。幼时何奉勉庇护得佳,哪怕走南闯北也没让花九受委屈,花九生得好看,难免引得人有非分之想,多少莺莺燕燕龌龊公子全给凶悍的老人挡在门外,花九少能见到。碰上有钱有势的执意要人,也是师父师娘挡在面前,谈判不过就跑,反正都是四处游走的草台班子,死活不能把花九给那些想法龌龊的人。后来跟了慕青渊,就更少能直接接触到各色人物,有些事情自己虽有耳闻一知半解,但是直接说道与人打交道,那确实是经验欠奉。所以,此时的花九当然是辩不出真假好坏,魏秉好像也没有要教给他的打算。但现在反正乐在其中,每日见识不同的人,与之客套的招呼,听其虚伪的夸赞,也是难得的经历。
  魏秉每日上下朝非常规律,但也极少在休憩时间被入宫里。此时登门拜访的人已经消停下来,花九整日醉心于学习,与魏秉不时讨论之乎者也兵车马谏,吟诗作对也时而有之,一一也常常来找自己闲聊,一切都是循规蹈矩的美好。
  冬天已经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大地,京城干冷,今年却反常的下起了大雪。隔三岔五就纷纷扬扬的飘一天,地上积雪还没化,新雪就又覆上了。
  魏秉一早就去上朝。大雪天先生也不来,花
  九早起无事,随意撩了本《抱朴子》,坐在炭炉旁边迎着阳光品读。冬天的太阳从窗格里照进来被切成了一条条,隐约看见芜尘飘动,耳边的炭炉不是传来轻微的噼啪声,木炭悄悄的开出小花。花九读得入神,世界就陷入了无声。
  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一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旁边。
  她穿得极厚,头上有融掉了的雪花,应当是从外面刚回来。
  花九先是一愣,下一瞬便如往常般笑开来,迎接这位每日都来看望自己的开心果。可惜后者今天似乎与往常不大一样,她并没有带着招牌的弯弯月牙儿,表情倒是颇为严肃。花九有些措手不及,心道是谁不长眼敢惹大小姐?嘴上跟心里一条线,轻易就冒了出来。
  一一并不理睬这份调笑,大眼睛裹着忧郁,与平常全然不同,也没有直视花九,垂着眼睛一直盯着红旺的炭炉,浓密的睫毛上尚有未干透的水痕,不知是雪天露重,还是哭过?
  二人一时无语。
  花九看着一一突然心中灵光一闪,也顾不得小姑娘今天是遇了什么事闷闷不乐。这件事情,只有她能帮自己了。
  想到这里花九便把住一一的肩膀,盯着她说道:一一,你……
  尚没说完,便见一一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抿了抿嘴唇,忽的抬头直视花九道:小九哥哥,我要把你送走。
  


☆、机会

  魏一一一句话让花九如坠云里雾里,怎么也搞不明白这小丫头古怪的想法从何而来。送走?去哪里?为什么?
  花九使劲眨眨眼以确认自己是否听岔了,魏一一肯定的目光直接卸掉了花九的疑虑。轮到花九迷糊了,把手贴到一一的额头上:小丫头被雪天冻得发烧了?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去?
  说完花九才猛地发现,一一今天叫自己:小九哥哥。自从那日来京的路上魏秉发了这么一小阵火,后来一一在二人面前对此时都异常敏感,从未出错。哪怕是魏秉不在,花九面前的一一也是尽量叫着寻哥哥,花九虽不适应,慢慢地也差不多习惯了。今儿恍一换了称呼,倒让人奇怪起来。
  “小九哥哥,我知道你在原本的家里有喜欢的人,你们很相爱。所以,我帮你,让你走。”魏一一说是这么说,但是神情绝不像真心帮助有**成眷属的小天使来得活泼自在,满脸的心痛写得清楚。
  “一一,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这么说?”花九疑惑不解,一一怎么知道自己与慕青渊的事情,而且还这么自发主动的要求成全自己的,小姑娘平时虽然心善,但也绝到不了这一步。
  “没什么,”一一换了笑脸,略显牵强,“你就说你想不想,爹这些日子虽然管得不严,但是我看得明白,小九哥哥你的处境跟软禁没什么区别。当初将你硬找来,想必你与心爱的人分离是很痛苦的。所以我帮你,将你送走。”
  “软禁?为什么要软禁我?”花九纳闷,凭他的观念简直是不可理喻。
  魏一一有些无语,觉得话题被岔走了,又不动声色的拉了回来:“先不管是不是,你最近出过门吗,每日都有人紧紧的跟着是不是?我虽然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但是你当初一声招呼不打就被拉走,爱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你想过吗?”
  这事儿就有点天上掉馅饼儿的味道,花九咂摸咂摸老是得不了这个劲,始终觉得不对。此时却找不到端倪,只能归咎于一一真是好姑娘,一片菩萨心肠。自己现在就算走不了,问问总是没错的,提前打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亦无妨。
  “你打算怎么做?”花九换了思维不去想为什么,尽想怎么做,果真是轻松了许多。
  “山人自有妙计,你已经答应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办。”得到花九的应允,魏一一瞬间高兴了起来,确实是年纪小,心里藏不住,全都写在脸上。
  花九觉得魏一一的反应太奇怪了,就算是天生红娘心,也不能这么开心牵成了一桩苦命姻缘啊,直接问当然不妥,换个地方旁敲侧击:“你把我放走了,你爹不怪罪你吗?”
  魏一一此时神采飞扬,表示自己考虑周全:“我有什么好怪罪的,要是发现了就
  说你自己走的呗。反正当初你不愿意来,你走的理由可多得是。”
  花九又一次被小姑娘煞到,这么说下去没个结果,干脆直插主题:“死丫头心机真重,你这么帮我,到底是为什么?”
  “一定有为什么吗?”魏一一大眼睛眨巴眨巴:“天生心善所以见不得棒打鸳鸯,这算不算理由?”
  “那我就不走了。”花九虽然对一一帮自己逃跑非常心动,但现在好像不是时候,小姑娘的动机十分可疑,不下猛药套不出话来。
  魏一一的笑就这么僵在脸上,看着花九满眼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涌出眼泪:“你明明答应我要走的,怎么能出尔反尔?我不管我必须把你弄走……”平时说话时大人模样十足的魏一一,关键时刻受了欺负小孩面貌毕露,牵住花九的衣摆嚎啕大哭。
  总算听出来点意思了,反正魏一一这意思是在赶他走。
  “为什么要赶我走?”花九抚着魏一一的背,问得轻声细语:“你要是跟我说了,我就答应你。”
  “真的吗?”一一抬起头,梨花带雨的小脸看得花九一阵心痛,眼里闪出希望:“我就知道小九哥哥是个好人!”
  “那你快说。”
  “是为了陵哥哥。”魏一一摆出千言万语的架势,转身坐在凳子上。
  心中的模糊场景一股脑儿被串起来,几乎下一秒花九就知道了魏一一的意图。当初在马车上魏一一说过一句:“爹爹人家跟着陵哥哥一路过来,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如此。
  “陵哥哥怎么了?”花九关切。
  魏一一道:“自从应天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陵哥哥就被爹一直关在城郊别院里。我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爹更是连提都不准我提起。我只知道你来了之后陵哥哥就变成这样,所以我觉得你要是走了,陵哥哥肯定就能回来,跟以前一样了!”
  花九心中震颤,要不要告诉魏一一实情,着实值得商榷。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为着魏陵甚至不惜背着父亲的意愿放走自己,想必对魏陵有着一番特殊的感情。另一方面花九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横着插进别人美满家庭的一棒子,本是和和美美的一家里,被自己这么一脚搞得七零八落,心里罪恶感倍增。
  “那一一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想要陵哥哥回来?”
  “因为喜欢陵哥哥啊……从小时候起就跟他一起长大,陵哥哥可好了,特别温柔,人又博学多识,还会带我去逛庙会。”回忆起这个,魏一一小脸又漾满笑意。
  小孩子的心里果然是单纯得很,花九扶额。
  魏一一才懒得理花九,继续道:“我一直以为陵哥哥是我亲生的哥哥,所以一直喜欢却不敢说出来。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原来陵哥哥并不是爹的儿
  子!我可高兴坏了,这样我就能嫁给陵哥哥了……我以前还告诉爹说我要嫁给陵哥哥,爹却斩钉截铁的说不行!我问为什么的时候,爹却说我还太小……我就想,我长大了是不是就能嫁给陵哥哥了,所以我就一直等一直等。陵哥哥也越来越优秀,我便觉得此生唯他,其余人谁也不嫁了。我已经十二岁,再过两年便可以嫁人。前段时间,爹派陵哥哥去应天办事,我死皮赖脸跟着去,爹忙着工作也没发现,等到发现了我们已经上路了好几天,便也没有派人来追。谁知道后来就出了这回事,那天陵哥哥告诉我他有些事情要办,让我在下榻的府里等他,说他中午就回来。谁知道到了下午也不见踪影,我心急如焚等来的却是爹!爹见面没骂我,反倒问我跟陵哥哥在应天干了些什么,我就说游山玩水,其他确实什么也没干。爹就挺高兴的,也没责罚我偷偷跟出来,下午就急急忙忙的带我上车,说要回京。”
  花九心道,原来小丫头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就问爹说,陵哥哥人呢。爹说犯了点事,以后就不再是我魏家人了,而且他给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就是你了。”魏一一说到这里,又看了看花九的眼睛,“我吓坏了,不知道陵哥哥犯了什么事情,爹这么严肃,又不像是开玩笑。一路上我就特别想知道陵哥哥在哪里,爹不让我下车去。我就只好说自己很想见新哥哥,爹这才答应,让我先去试试你好不好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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