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一下：“我忘记了……”又有些羞愧的样子解释：“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说：“魂灵会丢失很多记忆，这也不是你的错。”
他露出感激的表情，然後身形缓缓的消没了。
我在他说的地方果然挖出了那麽一枚戒指，样子并不怎麽精致高贵，细细的银质戒圈上嵌著一块小小的绿宝石，就算是乡下酒馆的老板娘也不会看得上眼。
我把那个戒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後使用了回归卷轴。
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的感觉，总是令我觉得难以适应。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我回到了那间塔楼的地下室里面。面前站著三个人都在注视我，倒是让我很意外。
“加温导师。”我先向他打招呼：“还以为您今天不来了。”
“你怎麽……怎麽这样大胆啊。”他看起来象是要训斥我，最後却只是叹气：“少年人不怕冒险是好事，但是你对这件事的经验很不足，下次一定要更当心才是。”
我低头应是，蓝斯洛本来很紧张，看到我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塞缪尔的神情却很值得玩味，那是一种看起来淡然，却隐藏著更深更多其他情绪的表情眼神。
“你刚才都遇到了什麽事？”加温问我。
我轻声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完整的魂灵，可是他不肯听从我召唤，执意留在一个坟墓旁边。”
这话不算说谎前半段的确是这样的，只是後半段……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样啊，”加温丝毫没有质疑的意思：“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的确不是见习的孩子能处理得了的。还记得是什麽地方麽？”
我说：“有一片很大的树林，在一片山坡上，山峰顶还有积雪，唔，那个坟墓旁边有许多枞树。”
“哦……”
这样的描述太笼统了，他也找不出什麽头绪来，而因为这个灵魂已经随我回来了，水晶球不会再感应到那个地方，加温导师也做不了什麽。
蓝斯洛小声和我说：“哎，你胆子真大，幸好平安的回来了。”
我说：“让你担心了。”
“嗯，下次咱们一起，你可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
我只是朝他一笑。塞缪尔伸过手来，我微微一侧身，他没抓著我的手。
不过他的确不好惹，忽然说：“咦？这个戒指刚才没见你戴呢？”
我看他一眼，加温导师的目光也投了过来。我抬起手来说：“刚才在外面捡到的。”
他看了一眼，并不在意。
不过塞缪尔的目光却死死盯著，我把手放下，他冲我一笑，让人觉得不安。
人间33
被加温导师认真训诫过，并且保证下次不再妄为。
三个人结伴走过那片墓地，蓝斯洛一直紧张，不发一言，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塞缪尔看起来就象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是个十足教养良好的少年。他甚至微笑著安慰蓝斯洛，不要怕。这里埋葬的都是一些勇敢而纯真的人，邪恶之徒是不可能被埋葬在这里的，走在这里真的一点也不用害怕。
我总觉得塞缪尔刚才似乎发现了什麽。但是他没有追问，我当然不必自找麻烦。
可是还没等我们到分别的路口，已经远远看到了一双尖耳朵，穿著绿罩衣的丸子，在山路岔口那里走来走去，一副焦急状。
“啊，维拉少爷。”
丸子急忙迎上来：“您回来了。有一封您的请柬，导师请您快些回去。”
我向蓝斯洛点点头，他很明白的说：“你有事，那我们先走了。”
塞缪尔的神色高深莫测，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来，对丸子轻声说：“如果还是伯爵送来的，我想，我不太喜欢蔷薇庄园，就不去了。”
“不，不是的。”丸子踮起脚看看塞缪尔和蓝斯洛已经是走开了一段距离，仍然把声音压的低低的：“是公爵府送来的请柬啊。”
我有些愕然：“没弄错吗？”
“这怎麽会有错呢，是那边府里的人送来的，而且上面的徽章在雷林城里谁敢冒充啊。”
是的，公爵相当於雷林城以及这一大片雷林山脉的实际统治者，在这里不可能人敢冒充公爵府的名头做这样的事。
“少爷，这是怎麽回事呢？您什麽时候认识了公爵府的人？”
我摇摇头，我何曾认识？
不过……我忽然想起雨夜发生的事情……
也许，认识。只不过，那人已经被我杀死了。
回去之後，安奈弗导师破天荒的不再持重，也象丸子般沈不住气的问：“维拉，你在什麽时候，什麽地方……见过公爵府的人吗？”
我缓缓摇头。
“真的没有？”
那个死人不算的话：“真的没有，老师。这请柬极要紧吗？可以推辞的吧？”
安奈弗眼睑处的皱痕一瞬间加深了，脸上虽然带著笑意，声音却显得苦涩：“公爵府的请柬，谁能够拒绝呢……你今晚就过去一次吧。虽然是送了请柬来，但是今天晚上他们也会当面见到你，暗暗评估，未必就会邀你成为……”
成为什麽他没有接著说，转过头吁了口气，说：“你去梳洗一下换件体面衣服，现在就动身去吧。”
我上楼的时候丸子亦步亦趋，又开始念叨了：“少爷可真是了不起，不但伯爵大人赏识，连公爵大人都对您另眼相看啊。要知道这公爵府可是好久没有送出请柬了……”
“是麽？”我顺口问：“那你都知道什麽人接到过公爵的请柬呢？”
“嗯？不知道……好象有十来年了吧。”
“丸子你在公会呆了多久了？一直服侍安奈弗老师吗？”
“嗯，我很小就被安奈弗大人买下来啦，先前在老师的旧居待著，後来才到的这里。”
我洗脸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头发又长了。
丸子却注意著我的手：“少爷怎麽会戴这麽一枚戒指啊，样子真的很……与您不相衬。”
“这是朋友赠的，有别的意义。”
“哦。”丸子替我把披风系上。我的个子也长了一些，丸子得踮起脚来替我打绸结，忽然说：“少爷，您好象是越长越好看了。”
“是麽？”
“是啊，皮肤比刚来的时候可以细多了，连毛孔都看不见。啧啧，安德利亚小姐都没有这麽好的皮肤。我可知道，她的手一定是做过粗活的，来了无声居之後才用热水磨石什麽的把上面的茧子啦之类的去了，可是指节还是能看出来，是出过力的手。”
“看她的衣著，也知道她家境可能不宽裕，辛苦也难免。”我说：“我也是破落户出身，只不过家里还有个老管家在，没让我吃什麽苦干什麽活儿。”
“嘿，您可不一样。”它蹲下去替我理靴子：“您一看，那就是贵族，长的又好，将来前途又好。所以公爵府的人才会看中您啊。”
我微微一笑。
我和公爵府要是说有什麽交集，就只有那天晚上杀的那个人勉强能算得上。
难道是大长老泄露了什麽，又或他从中做了什麽手脚？
被人看到那样阴私难堪之事，他就算是想要杀人灭口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不过他如果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我的力量并非他能对付得了。
但是这样一来，请柬又是怎麽回事呢？
我拿起那张黑色烫银的精致请柬，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公爵大人开始好奇起来。
“啊，不知道您今晚能不能见到公爵大人那位美丽的情人……”丸子的嘴巴从不停歇，尤其是在讲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时特别的起劲：“听说前一阵子可闹了好一件风流韵事，有个写歌儿的吟游诗人对那位美人一见锺情，还写了好多情诗给她，还想邀她私奔，结果被公爵大人给撞破了……”
“後来呢？”我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了。”丸子说：“跟公爵大人争风吃醋，那还有他的好果子吃？”
安奈弗送我出门时，只是很谨慎的说了一句：“一切当心，雷林城的虽然大小势力各不相让，但是公爵大人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我会小心行事的，您放心吧。”
车夫关上车门，一挥鞭子，马车载著我朝著公会外面的茫茫夜幕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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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公爵的府邸也好，伯爵的庄园也好，不过是一所又一所包裹著富贵外衣，而内里却总是有著污浊气息的所在。
与伯爵庄园不同的是，公爵的府邸是城中央，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远远看去，那是一座很巍峨的城堡，一扇扇窗子里都亮起了灯光，远远望去灯火辉煌。
车夫只在马车转弯朝城堡驶来的时候说了句，倘若不是受邀而来，一般人进入这片树林，常常会被公爵府的人捉住问罪的。言语间既敬畏，又有种隐约的恐惧。
与去伯爵那里一样，我在大门口就下了马车，步行进去。雕花的漆黑铁门里面，庭院幽深。门柱上有繁复华丽的浮雕，人们能够把最坚硬的石头一点一点雕琢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可是却无法让最柔软的水改变面貌。
所以，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坚硬反而不如柔软。
我裹紧斗篷沿著那条路一直向里走。
这些，就是我向往的，平常人的生活吗？
和我从前所期望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令人，感觉到失望。
也许只是公会里是这样，也许……所有的地方都一样。我永远不会找回幼时作为一条蛇，与同类在一起时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
过去，我永远也回不去。而期望的未来，我发现，我大概永远也到不了。
天黑下来，我孤身一人走在陌生的林间道路上，只觉得胸口一片冰凉。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象现在一样，这样想念汝墨。
他究竟在哪儿？
城堡的大门口有人守卫，我将请柬递出来，他们客气的请我进去，我看到庭院里也有彩色的灯挂在林梢花间，一派富贵绚丽景象。来的客人极多，并不只有我一个，倒让我松了口气。
客人什麽年纪的都有，而且也并非都坐在一张长桌上，聚在餐厅进餐。我看到院子中央摆著两张长桌，上面摆著各种食物，一边还有空的碟子随人取用。我走到桌边看了看，取了一只盘子，夹了些烤肉，一些鸡肉冻卷，还有两片甜饼。其他的东西我没有动。银樽里盛的果酒我舀了一杯，然後端著这些，走到花树下的椅子上坐著，咬一口烤肉，喝一口酒。
庭院里有侍童来往穿梭，宾客三三两两的散聚在一起说话。树上有片叶子落下来，在我的肩头轻轻擦了一下，然後落到地下。
我把盘子放下，弯下腰去捡起那片叶子。
但是……等一等。
叶子下面，沾了一些深色的痕迹。
有些腥气……这是……血？
现在这具人类少年的身体，嗅觉不是太灵敏。若是以前的我自己的蛇类的身体，那麽恐怕离这里几十步远我都可以闻到这种气味。
不是什麽禽畜生灵，这是人血。
我拈著那片树叶有些恍神。
是什麽人的血呢？
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