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泪做的弟弟！！
“你怎么吃糖也能吃哭？”
“呜……呜……”
小二的泪水开了闸就止不住了，他憋了许久的话，也就随着眼泪一起喷了出来。
“哥……我……我知道你烦我……我……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你……你不是来接我的……你……你……是想扔下我……跑了……对不对……”
他哭着说着，狠狠踢了那根铁钎子一脚，结果好象又把脚踢痛了，鼻涕跟泪花一起跑了出来。
“……”
大郎没有吭声，小二更确定自己猜对了。他扑到他哥身上，把哭得湿淋淋的小脸埋到他哥的脖子里。
“我不管……我不管……哥……求求你了……别不要我……求求你了……别扔下我……”
小二哭的那么可怜，大郎几乎都想答应他了，哪怕是糊弄他……毕竟他是他弟弟啊，他唯一的相依为命的兄弟。
他闭起眼，深呼吸，正想开口的时候，他突然又看到了……缠了他好些年的恶梦——
那是一具硬了的尸体。
干扁、瘦小的老太婆，僵硬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一眨眼，那尸体的脸就又变成了小二。
大郎哄弟弟的话在喉咙里翻来翻去，可再也出不来了。
嘴巴里的糖是甜的，很甜很甜，带着牛奶香，温柔的甜。
可大郎感觉自己咽下去的，是黄莲汁。
明明是甜的，却好苦。不知从哪里泛出的苦味。
并且，从那之后，他吃任何甜的东西，都感觉不到甜了。那些甜甜软软的东西，进到嘴巴里之后，都会变成苦苦的，涩涩的……
就像他第一次吃的这颗大白兔奶糖。
12.
夜里起风了，风从破落的窗格子里钻进来，在空荡荡的小破屋里打着旋，播散着凉意。
大郎被窗格上破纸晃动的声音惊醒，本来想翻个身，结果压到一个热乎乎的身体。是小二。这小屁孩在睡觉前被他赶走了，当然，也正如预料又偷偷摸回来钻到他炕上。
……
自从那天无意中听到村长夫妇吵架，大郎就再也没去过他们家，住回到自家的破院子。小二也非跟他一起回来住。尤其是他逃出村子的事被小二撞破，这孩子更从跟屁虫升级为贴身跟屁虫。时刻也离不了他，仿佛生怕一个没看住，哥哥就扔下他跑掉。
这天睡前，大郎又被他缠得烦透了，凶巴巴地把他骂走了。可心知肚明他一定不会跑远，八成就守在门口，就等他哥睡下后再溜进屋呢。
大郎斜眼看着弟弟傻乎乎的睡脸……流了一脸的口水，还不住吧唧嘴，搞不好在梦里头吃糖呢。
大郎伸手摸摸这小笨蛋的头，只摸了一下，就把手缩了回去。他翻了个身，把小二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拿下去。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出屋子。
踩着洒满院子的月光，他摸到后院的茅房……解开腰带……拉下裤子撒尿。
尿了一半，他瞪着茅房的墙外，冷冷地骂。
“滚出来。”
于是，墙外头就有个影子，扭啊扭地，贴着墙根蹭过来。蹭了好半晌，小二才傻笑着，把脑袋探出来。
“哥～～我也想尿尿。”
其实，大郎知道甩掉小二有多简单。只要他随随便便骗他一句“我不走”，哄他一句“听哥的话”，小二就会傻笑着信了。
可也许，就是因为小二骗起来太简单了，大郎才说不出口……无法答应他那些简单的请求。
他越是不说，小二就越是不安，越是变本加厉地缠着他。
大郎真的拿这混小子没办法，烦透了他。
……
天刚蒙蒙亮，村里最勤劳的大公鸡也不过刚打了一声鸣。小二就风风火火跑到白岭叔家，从村长家的厨房里摸了两个干饼子，又风风火火跑回家。
这会儿他哥刚起来，正打水洗脸呢。小二等大郎收拾好了，把饼子分给他哥哥一个，涎着张脸看着他哥傻笑。
笑得他哥烦得骂人了，才扭扭捏捏说：“哥，等会儿你陪我去趟老坟好不好～～”
“干啥？”
“前天贵宝他爹带他去上坟，好像把他的魂给丢了，让我去帮忙找找。”
“那你就去呗。”
“可是我一个人会怕嘛～～”小二一边说一边做鬼脸，可看不出有害怕的模样。“万一是来了个凶鬼专勾小孩子魂，多吓人啊。要是我也把魂丢了咋办。”
“我哪知道咋办？”大郎冷冰冰甩他一句，却也不由得想，青山伯死了可真是个麻烦事。
“简单啊～～”小二笑嘻嘻地挂着他哥脖子晃，“到时候你就叫我嘛，你一叫，我保准会回魂。就算我死了，只要你叫我，我的魂也一定会回来找你～～跟着你～～”
“呸！你胡扯啥呢！”
大郎恶狠狠地瞪他，伸手去撕那张乱说不吉利疯话的嘴巴。他用的劲可大了，小二又痛得泪花花直打转。
“哥，你陪我去嘛～～”
“不去。”
“5555～～哥，你都不知道……做先生其实可危险了……你别看青山伯在村里那么威风，谁都敬他怕他……可是，他虽然救了那么多人，可也得罪了不少鬼怪啊妖精啊……”
“……”
“青山伯会死那么早，就是那些怪物害的。55555～～哥，你都不知道，青山伯……就是让勾魂的鬼给害死的……你要是不陪着我，我也会被鬼抓走的。”
小二抹着眼睛撒娇，虽然大郎明知他是装的，可也知道他的话……怕是半真半假。因为青山伯的死相，的确太怪异太不正常了。他明明才五十岁，死的时候却像足有百岁的老头子，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所有的生气，都被妖魔鬼怪吸光了。
治了一辈子的鬼，可最终也还是个人，成不了仙做不了神。所以，是人就免不了生老病死、免不了会衰弱无力……最终逃不过厉鬼妖魔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