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之间 作者:青执为枳【完结】(31)

2019-03-21  作者|标签:青执为枳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民国旧影

  我将手放在池先生手中,他带着我跳交谊舞。他说我舞跳地很好。

  我笑,说:“我在剑桥时跳过许多次这样的舞。”

  “该想到的,你的剑桥生活一定很丰富。”

  我笑而不语,那是我最值得珍惜的回忆之一。

  舞曲快结束时,池先生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答他:“有的。”

  “看得出来,你同我跳舞时笑得像个小女孩。你是想起他了?他在哪里?若是可以的话,我有荣幸做你们的证婚人吗?“

  “在长沙,她是预十师的参谋,我的舞步是她在剑桥教给我的。”我扬起头来笑:“等我们胜利后,若是结婚,我一定会请您来的。”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三日,我们截获到一份来自日本外务省致驻美大使野村的特级密电。

  我跟池先生将发电人解密出后就心下一跳,我们对视一眼,满脸凝重,池先生说:“这也许是一份足以改变战争格局的密电。”

  池先生说得没错,这份密电是日美开战的先兆。他将明文直接呈给委员长,四天后,日军偷袭珍珠港。

  我看完报纸后心中一片冰凉,我们已经将日军的密电截获破译了,连时间地点都标注地清清楚楚,他们为什么不重视?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数学敌不过政治。

  导师说得没错。

  十二月十九日,日军第三次进攻长沙。

  我拍了电报过去,得到陈镜予一切安好的回电。年底时我在陈家见到吴念和,念和小小一人,说话时还带着芽芽呓语,我让念国带妹妹出去玩,陈伯父告诉我吴应堂以身殉国。

  晴天霹雳。

  我问原因,他说应堂死在长沙,陈镜予把他在后方的家眷和遗书都想办法送了回来,他的遗体送去吴家了,你若想去便去看看。

  家眷只剩念和一人,妻子早就在战火中被鬼子杀害。遗体也只是一捧骨灰,吴家上下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伯父问我:“你们这些小辈,为什么就这么狠心!”

  我后来回剑桥后看到一些当时的报道,说日军攻势比前两次都猛烈,第十军预十师原本驻守岳麓山阵地,后来被调去守长沙,敌军强越捞刀河和浏阳河后,绕过东门,主力直扑预十师阵地。身后就是长沙城,根本无处可退,全师只能破釜沉舟,留下遗嘱决一死战。战后全师由七千多人损失到两千多人,吴应堂是牺牲的那五千人之一。

  我第一次占用军线给陈镜予打电话过去,哭着跟她说只要你愿意回来,你父亲会想办法调你回来的。

  陈镜予笑一声,笑声从胸腔中呛出来,柔软若无骨,她的声音带着暖度,轻柔地叫我的名字,像是我们曾经缱绻反侧中低喃在我耳边的情话。

  “阿安,我们就快要胜利了。”

  “你好好待在重庆,等我回来,我带你回剑桥,好不好?”

  吴应堂的遗嘱藏在念和身上,她偷偷在我们独处时交给了我,像是对待她口袋中的糖果那般小心翼翼:“爸爸说,要我把这个给干妈。”

  我揉了揉她的头,忍着泪露出一个微笑:“念和真乖,去和哥哥玩好不好?”

  念国走过来,小大人一样拉着念和的手,哄她:“念和我们去花园里玩好不好?”

  我锁上门,坐在书桌前坐下。

  信上写:“陆安亲启”

  里面是用钢笔写的小楷,字体稳重带着遒劲有力,上边粘了些泥土,他是在前线战壕写的。

  “阿安,许久没这样叫过你了,说来也怪,在剑桥时还把你当小妹妹一样疼,回国后再见却发现你已长成大姑娘,这样再叫你阿安也怎么都叫不出口了。你在战争中有所成长,有了担当和牵挂,这我很高兴,你在战争中成长,尽管许多都不是我所希望你看见的,但是你还保有在剑桥时对数学的热爱和真诚的心,我很高兴你明白了爱国不是一句话或是一个职业,它是你的行动和心中的坚韧。我知道你仍然不理解我、镜予、小霍,以及跟我们一样的那么多的年轻人所对这个国家付出的所有,包括我们的生命。我不怪你,你没有错,你的最美好的回忆都在英国,但这也就如同我们最美好的回忆都在这里一样。我们的祖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她以换得她的重生。我之前还跟陈镜予说,我们现在所做的,就是为了不让念和、念国以及他们这辈人重蹈我们的覆辙。我们这一辈,总要留给下一辈一些光明和和平不是吗。

  这一仗非比寻常,我不能给你透露太多,但是我们身后就是长沙城,长沙的人民在身后,你最爱的那家馄饨店也在身后,我得守住她。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若是不能,则把念和也交托给你。陈镜予说只要有念国和你一口饭,就有念和一口饭。我信了。你得把念和养得好好的,让她读剑桥,让她在国王学院的天空下和草坪上玩耍,让她去图书馆看书,让她学自己喜欢的专业。若是她喜欢念国,那就嫁给他吧。

  我决意死守长沙,若不幸身亡,也是以身殉国,你不要悲伤,念和也不要悲伤,我的骨肉将化作中华的巍峨高山,我的鲜血将流进长江黄河。我、我的兄弟、我的同袍将与中华长存。

  勿念,勿悲伤。

  吴应堂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日军电码破译法均来自迟步洲和《艾伦·图灵传》

中间那段解密方法是瞎写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我后来没有再回过长沙,回去也是徒劳,物是人非,白惹伤心。

  我也没有再见过陈镜予,连最后一次听她的声音,也是在我私自占用军线打给她的那几句寥寥数语。

  我后来也反复做一个梦,梦见她坐在昏暗的地下工事中表情肃穆,周围一桌坐着她的同僚,上位坐着第十军的方军长。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陈镜予微低下头将脸隐在帽檐洒下的- yin -影中,她抿着嘴,眼中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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