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下了推病人去恢复室的那段功夫，经过一场大手术，游医师也没有太疲倦的样子。还能和这个杀手后辈说笑，也并非第一次接受类似的为难要求。
“下次要是有来医院闹事的病人，算我半价吧。”
“当然，二折都没问题。但如果哪天我也得给您锯掉身上的哪里，拜托，麻醉给我双份的啊。”
空荡的走廊上回荡着游医师的笑声，柳齐也跟着笑了。他们两人是旧交，前前后后互相帮忙了好几次。柳齐很上道，办事利索又干净，而游医师亦提供自己的能力，过去替柳齐或他带来的人处理过不少伤。
“话说回来，那个伤员又是什么来头？仇家？伤口都放烂了，你说不上麻醉，把我那几个小护士都吓到了。”
“哦，很惨吧。”
炽白的灯光下，柳齐满面笑容。他们谈论的对象还被扔在手术房里，而游医师摊开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然惨。一锯下去看他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以前看过某些上了麻醉、手术完后还在病房里鬼哭神号的病患……你带来的那年轻人倒是挺硬气。膝盖以下都没了，全身冒着冷汗、咬烂了嘴唇啊，就是没吭半声。”
“我想也是。”
游医师把口罩也拿了下来，露出了后头黝黑的脸孔。他脸上的表情带了点无奈，虽说并非第一次替人进行这样的手术，但看了十四的表现，他多少有些不忍。
不到三十岁吧，不论体格或脸都相当漂亮。太瘦了，但也挺精实的，找不到赘肉的身材像柳齐、或每个他动过刀的杀手。
“老实招了吧，小柳齐，他是谁？”
肛门的撕裂伤和明显是殴打造成的痕迹，游医师便不会多问了。去留心那些与手术无关的部份，纯属他个人的行为。他同样不打算告知柳齐，自己“凑巧”从那年轻人体内挖出了几块铜板，和四、五颗弹珠。
问太多不会有好处，更别说那可能牵扯到除了柳齐以外的其他人。
“我同事。一个心软成病的家伙。”
“很有意思的形容。”
柳齐仰起脸，一口气灌下半罐咖啡，用手背拭去唇角的咖啡渍。转头便看见游医师将手撑在下颔，上头的眼睛透着耐人寻味的目光。
“别调侃我了。”
“不，我是真的觉得挺有趣。”
顿了几秒，柳齐挑起眉，弯腰把咖啡罐放到地上。接着他咚一下地将背撞上椅子，嗤了声，双手交叠着抱在胸口。
面对打开的手术房门，只能看见几个铁柜、与悬在空中的仪器。
“应该说，他喜欢小孩子，到一种无药可医的地步啦。前两周我把他丢给我那群小鬼、你知道的，就是那群小流氓。他身上除了枪伤以外都是他们搞出来的……”
“让我猜猜，然后他替那群小鬼说话？”
柳齐大笑，以右手弹了个响指。游医师怕他踢倒饮料罐，便把咖啡捞了起来、放在手中。
“一半。他的意思大概是，认为我不该让他们接触到我们这行的事吧……就算是些本来就自甘堕落的小鬼。”
说到这里，柳齐仍没提到十四的身分、或为什么要让游医师那样折腾他。不过以单方面的情报透漏而言，每个字都算太多了。
所以游医师没再多问，笑了笑，就此打住了话题。里头那位年轻人的死活，不干他的事，他不会干涉柳齐，就像一直以来的默契。
“那……你急着把人带回去吗？正常流程的话，他最少得住院一周。后续看你打算让他装义肢、还是怎么？”
“义肢不必了。既然废了他，就没要让他再站起来。至于住院，给你安排吧，别曝光就好。”
“知道，隐蔽的单人房吧。”
柳齐又弹了次手指，从游医师手里拿回自己的咖啡。一饮而尽后，他把手边的考卷和原子笔收回公文包，起身便准备告辞。
“那就这样啦。我去看一眼，剩下的交给你了，你再联络我，看哪天方便我把人带走。”
游医师挥了挥手，依然坐在走廊的座椅上。柳齐道了谢，拿起自己的公文包、也不忘将饮料罐的垃圾带走。
游医师目送他踏进手术房，柳齐没发现到他在背后轻轻地摇头。
章之伍．劝告
1．
面对的，是他认识的人。
他们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隔了两排相对的位置。他当然也听过别的同仁说起十四，他们说他温柔、细心、受尽学生爱戴。
如果十四只是个普通的老师，柳齐根本不会去关注他。偏偏职业与私事的微妙联系，让他从很早以前便处处留意这个人。
说认识也不算，毕竟他们几乎不曾交谈……偶有公事上的交集或仅仅无意的擦肩，他无可避免地记住某些琐碎的事，而他相信十四也一样。
空间的中央，此时十四正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盖着绿色的塑料布、紧紧地闭着眼。那张苍白的脸还残留着痛晕之前的扭曲。及肩的发全散在身后，在光线下呈现深褐色的发丝，让他的皮肤看上去更加惨白如纸。
截肢后的腿从塑料布下露了出来，柳齐注意到他把手指都掐进自己的大腿了，而失去膝盖以下的部份后，那两截东西就像无用的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