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
他仍很兴奋，而这兴奋清楚地写在脸上。柳齐挑了挑眉，绕过他，便又要下楼。小程尾随在后，却看不见柳齐低下头时，眼角那抹残酷的冷然……
章之玖．违心
1．
晨曦微亮的时候，开走自己的车。经过半个小时路途，由工厂回到自己位于市区的家。
柳齐和警卫打过招呼、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他住在靠近市中心的大楼公寓里，左栋六楼，十二号房。
名字是假的、身分是假的，一旦出了事便把“柳齐”全部抛弃。他和十四不一样，教职、目前的住处全和名字绑在一起，对他而言无足轻重，或者该说……这人间，他其实并没有特别眷恋的事物。
曾有过。他踏进玄关口，抬头便看见搁在鞋柜上的相框。他极少留下影像，却在那张相片中被一名笑容灿烂的女性拉着，合照时他脸上写满了无奈，但其中又带着些许难得的宠溺。
打开鞋柜，把皮鞋收进去后，柳齐顺手便把相框放倒。画面里的人直到死前都不知道他将照片冲印了出来、并特别裱了框。这真不像他会做的事……是那个人的话，大概会这么说。
一夜未阖眼，柳齐多少累了。他走入客厅、丢下公文包，跌进了柔软的沙发中，只有在独自一人时他会露出此时这样疲惫的神色。
看着自己的住处，冷色调的空间，三房一厅的格局对他来说太大了。他不像其他前辈那样在家中各处藏满枪枝与武器，事实上他把他所有任务用的道具，都堆在自己的房间书桌上。
他并不怕死。比起无畏或觉悟，那更像一种不在乎，他没有人生目标也没有什么理想，唯一的兴趣是玩数独，但这几年似乎越玩越没意思了。
不论是学校的学生、或是工厂的那群小鬼，青少年们活力充沛的样子，都让他感到厌烦……好不容易有所寄托，然而他倾注了一切情感的恋人，死于她自己的胞弟枪下。
十四号。除了向那人报复以外没有别的念头，但柳齐依然无法不去想，他曾经的情人和他说过很多琐碎的事，关于她自己、还有那个小她一岁的弟弟。
他不认识十四，可是透过那些故事勾出来的轮廓，如今叠到眼前的人身上，竟熟悉到可笑……
铃、铃。
手机响了，是最基本的那种预设铃声。柳齐枕在沙发臂上，半眯着眼，由口袋中捞出手机。沙发旁的落地玻璃外，阳台透进来的晨光使他感到刺眼，但他只是闭上眼、也不打算起身将布帘拉上。
“喂？”
“小柳齐，别再半夜跑进病房了。我解释起来很麻烦啊。”
那头传来游医师抱怨的声音，柳齐笑出声，说了“抱歉”却没有任何对不起的意思。游医师也不是要找他来计较这个，低声埋怨了两句，便顿住了。
“好啦。我是要告知你，我晚上才能给你带来的人动刀，手术完，他至少得多住院四天。另外你把他领回去后，最好别再让那群小鬼碰他。”
“你指的是哪部分呢？游医师。”
“你自己晓得啦，唉，别装傻。除非你想让他终生失禁，不然我告诉你，人体很脆弱的。”
听出对方口中的无奈，再回想凌晨看到的景象。柳齐沉默数秒，接着便又刻意地挤出笑声，他把空着的左手抬起、盖在自己的双眼上方。
终于一片漆黑，连外面的光线都感觉不到。话说十一月末的天气有些微寒，他躺在家中竟还感觉到冷。
“我没有义务要让他好过。”
更进一步，他不认为世上谁有责任让另一人好过。不过那些并非他要和游医师讨论的范畴。
“那你还得想，失禁的病人照顾起来很麻烦的，绝对麻烦到让你想直接给他一枪。况且，小柳齐，你没打算三天两头地把他往我这里送吧？”
让十四见到外人，便会提高被发现的风险。游医师的提醒柳齐当然明白，因此一下被堵住了话。
电话那头的人微微叹气，柳齐听在耳里。大概他当真累得狠了，才觉得游医师平心静气的话让人不耐烦。
“再退一步说，你最少该让自己好过。把他整得那么惨是你的本意吗？我也说啦，如果不想干，就别干了。”
“当然是想做才那么做。”
柳齐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说完便挂了电话。他拿开手，愣愣地看向已回复到桌面的手机萤幕。让自己看起来无理取闹并非他的本意，他知道游医师是真的以前辈的身分在劝他。
但他说得太急了，想修正自己的语气也不行。他明白他本来该更从容、更无所谓一点。但事实是他气急败坏地切断了通话，否认、如同被命中痛处。
晚点得赔罪啊。柳齐盯着暗下来的萤幕，啪，顺手把手机扔到一旁的茶几上。经过电话的打扰，睡意也消了大半。他缓缓撑起身子，下了沙发、便往客厅另一头的开放式厨房走去。
来到厨房的冰箱前，他摸出了昨日早餐没吃完的三明治。冰箱内的灯光亮起又暗下，他小心地打开塑料袋包装、免得被美乃滋弄脏了手。
一口咬下，站在冰箱旁机械式地咀嚼冰冷干硬的吐司。不知怎么，火腿肠的味道很酸，明明才放一天，却像是馊掉了一样……
是血。残缺的肢体、破碎的肌肉，柳齐好像又看见了十四截断的双腿，在手术台上昏迷的模样，不久之前他听着滴答声，看那人把手臂由断裂的括约肌中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