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蝉鸣+小剧场+番外 by:viburnum【完结】(6)

2019-01-18  作者|标签:viburnum

妈是大医院的大夫。人家私下里常说,叶家是一个局长,一个厂长,一个副院长,将来叶家那仨孙子辈儿的还能了得?

仨孙子辈儿的,说的是我、我二弟叶帆、我三弟叶舷。从我爸给我们仨起名儿就能看出来,他是希望叶家三个男丁将来同舟共

济闯天下的,不管是当发现新大陆的英雄,还是当烧杀抢掠的海盗,总之,要共同为了叶家的兴旺延续出一份力。我想,我这

个长房长孙,一定在后来的日子里,让我爸恨到牙根痒痒来着。

我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爱炫耀,爱穿得体面光鲜穿梭在胡同里,爱在我爸的车里故意按喇叭,爱把电视机的音量尽可能的调大

。这些现在已经人人不屑的举动,在那个年月,却是我全部骄傲的资本。

那时候这个国家有多穷?好像穷字跟我唯一的关系,就是我可以用它来显示我的富有。

我没有太多的朋友,不,应该说我的朋友只有汤路遥一个。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家也是独门独院,他爷爷也是国家干部。他

同样有个体面的家,就算他家的体面和我家的显然不是同一个层次。

“我爷爷早年是说相声的。”手里捏着粘知了的长竹竿,汤路遥眯着眼,似有意似无意的提起。

“不会吧。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参加解放军了。”他答。

“哦我懂了,在部队里变成干部的。对吧?”

“嗯。”

“那你爷爷是挨天桥……那叫什么来着?撂地儿?是吗?”

“嗯,撂地儿,画锅,单的对的都说过。”

“行啊~哎对了,你家那个常来串门儿的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哦,那是我爷爷大师哥。”

“也是说相声的?”

“是。”

“可回回都车接车送的……”

“他是做生意的,从……台湾回来的。”

“哦华侨啊……”

我听着他的讲述,尽情发挥着自己的想象。汤家也了不得,汤家有特殊年代里的特殊传奇,而且汤家居然还有当时格外稀罕的

“海外关系”。

“那你爷爷那个‘大师哥’,原来也是北京的?”我格外感兴趣的试探,他,却格外认真的摇了摇头。那不是否定,那是拒绝

。他不再做更多深入的讲述了。他说他爷爷不让他在外头乱讲。我想我能理解,我知道个中缘故。在还不够开放的年代里,很

多也许本无关紧要的话,大人们就是不敢让孩子多说一句。

不过我无所谓,我不在乎汤家还藏着多少神奇的秘密或者故事,我只知道,这个安静乖巧的汤路遥,是和我一样有点儿背景和

身份的人。就算我俩当时还只是十几岁的傻小子,还根本和背景与身份挂不上钩。

“我爷爷其实也有个兄弟。”我说,“亲兄弟。”

“哦。”

“后来据说抗战的时候死了。”

“是吗。”

“我有个叔也死了。跟你说过吗?我爸叫叶峰,他叫叶峦。是我二叔。”

“好像说过一次。”

“插队的时候死的,挨北大荒,救火的时候烧死了。”

“嗯。”

“然后家里就只剩我爸一个男孩了,那会儿我姑姑还上初中呢。她跟我爸差十多岁。”

“嗯。”

“哎我说你怎么就会‘嗯啊哦’这几个字儿啊!”突然来了火儿,又突然格外想乐,我干脆抬手揉他头发,弄乱了他整齐规矩

的发型,我在他的躲闪和抗议中笑他果然是个说相声的后代,而且还是捧哏的,除了搭腔不会别的,他则在终于躲开我的攻击

,又或者终于不再被我攻击时笑着喘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边辩解一句“认真听你说话都不成?!”。

成啊,怎么不成呢,我巴不得你一直这么认真听我说话呢,我巴不得我的听众只有你,而你只能是我的听众呢。那种叫做独占

欲的东西没有一天不在滋长,已然滋长到了我自己都快难以承受的地步。

而现在,距离当初那些年少岁月已经三十载春秋的现在,你又这样坐在我对面,当我唯一的听众,唯一的对话者,个中滋味,

酸甜苦辣,你又是否真能和我感同身受?

“你儿子,学文学理?”喝了一口饮料,我装着淡然继续着无足轻重的话题。

“学工。将来应该是搞建筑的。”汤路遥提到儿子,突然就从眼里闪出为人父者的光辉来,这种隐藏着压抑着还是如此明显的

骄傲让我看了百味杂陈。

“等于说……儿子是你带大的对吧。那个,我又忘了,叫什么来着?汤……”

“汤骐。”

“哦对,汤骐汤骐,这回忘不了了。”傻笑着,我看着他回馈给我的温暖的表情,觉得盛夏的光热和空调的冷风中和了,瞬间

成了春和秋的轻盈温软。

我觉得自己傻,很傻,时隔那么久还是会因为他只言片语哪怕一个眼神心跳过速,然后我又觉得很悲凉,他还是他,却又已经

不再是他,他有了个儿子,他终于过上了他当初跟我说的那种“正常人的生活”。

“你是往前迈了一大步啊~”带着假笑叹了口气,我撇了撇嘴,“就我,还跟原地转悠呢。”

“怎么会,你不是世界各地都走了一圈了吗?跟你表弟。”

“啊,走是没少走。”

“而且你还开店了。”

“开店也不能说就是进步啊。其实应该说是退步了。但凡我上进心更大点儿,还跟着王朕混呢。”

“兴许是过了玩儿命的年纪了。还是踏实点儿好。”他说的挺认真,不带有什么微讽刺的意味,可年纪之类的说法,还是让我

心里一紧。

停顿了几秒钟,定了定神,我低着头,看着面前光滑的桌面哼了一声。

“其实,我过的还是以前那种日子。”

“以前?”

“嗯,咱俩小时候。”

我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三个字让他敏感起来,但那略微睁大的眼很明显的泄露了某些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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