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_张宏杰【2部完结】(142)

2019-03-10  作者|标签:

  在风雨如晦的大明末世,郑成功的胜利是整个南明史上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这是一个海盗之子为中国挣回了一点面子,代表了整个帝国仅存的一点阳刚。

  第一十五节 血液中的“海盗基因”

  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巨变前后的明帝国,几乎各个方面的表现都让人失望甚至绝望。

  毫无监督的专制制度是一副腐蚀性极qiáng的毒药。可以说,在大明天下,凡是和专制权力沾边的事物,无不立刻变得丑陋怪诞起来。它腐蚀着中国人的民族性,腐蚀着文官的效率,腐蚀着军队的战斗力。

  经过二百多年以消灭人民的自主性为目标的专制统治,大明王朝子民们的气质变得孱弱、圆滑而又冷漠。他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口腹之欲”,习惯于向bào力、不义和权威屈服,因为他们的信条有二,一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二是“谁当皇帝都一样”。因此,当满洲人突然闯到他们的城区时,没有多少人感觉惊讶,他们习惯性地口称“顺民”,跪在道路两旁欢迎。

  我们不应该责备民众。明朝帝王不遗余力地取消民众任何自我组织的可能,民众在有组织的bào力面前没有起码的抵抗力。而那些负责组织百姓的官员,在满洲人到来时,他们的表现远远比民众更让人失望。

  明朝官僚在办理政务、服务民生方面,能力不qiáng,效率低下。在贪污腐败方面,却花样百出,机关算尽。明末的腐败创了中国历史之最,几乎所有官员都被廉耻丧尽、不择手段的贪腐之风所淹没,当满洲人模样怪异的骑兵出现在北京城外时,绝大部分文官都选择了望风而降。

  军队的状况甚至更让人吃惊。明末陆军总数达三百万,是世界上最大的常备军,然而战斗力却十分低下。在明末朝廷上,流传着“饷不出京”的俗语。各地军队到京领取军费,照例要jiāo纳20%~30%的回扣。仅此一端,明军的腐败可想而知。在清军的南下过程中,南明的军队基本上没有给他们构成有效的障碍。

  在专制制度的笼罩下,大明王朝看来已经丧失了最后一点希望。这个帝国幅员广大,人口众多,且民众的智力和能力相当出色。然而,所有的资源,从物力到人力,只要一被政府权力控制,立刻就丧失了价值,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丧失了自制力的专制制度,就是有这样点金成石的神奇能力。

  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人数不到百万的满洲人,可以如此顺利地征服近亿人口的帝国,为什么jīng神萎靡的汉人军队,一旦投降了满洲人,成了他们的鹰犬,就立刻jīng神百倍,战无不胜。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荷兰人认为中国人是“个性绵软,不堪一击”的物种。

  幸运的是,朱明王朝的专制权力没有扩展到海上。在这个帝国内,离开了海岸线就等于逃离了那个腐蚀性的体制。郑成功的阳刚、忠义、武勇,主要是基于他血液中的“海盗基因”。

  换句话说,郑成功代表的是民间的、与政府对立的力量。正是因为逃脱了政府的控制,他和他的武装才避免了被专制政权阉割,侥幸保留了男人的质朴、健康和活力。

  第一十六节 最大的海盗集团

  定格在人们印象中的郑成功,一直是手持宝剑、屹立船头的军人形象。

  他的另一重身份一直被意识形态磁场所屏蔽。其实,这一重身份于中国jīng神史可能更有意义,那就是:商人兼海盗。

  郑芝龙投降后,往日的郑氏贸易帝国一下子群龙无首,四分五裂,海外贸易陷入低cháo。郑成功起兵后,立刻加以招徕整合,重新形成了一支庞大的商业力量,郑成功由此也成为东南亚最大的国际贸易商。

  那个时候,郑成功在东南亚国际贸易中占据绝对垄断地位,他的船队远达日本、菲律宾、越南、柬埔寨、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贸易额占整个中华对外贸易额的60%以上。

  据今日学者估计,郑成功对日本贸易的利润,平均每年约达一百四十一万两银;对东南亚贸易的全部利润额,平均每年在九十三万到一百二十八万两银之间。两项相加,平均每年二百三十四万至二百六十九万两银。如果按一两白银的购买力相当于现在人民币两百元计算,则利润额为每年五亿元人民币左右,数目十分惊人。

  如此庞大的利润来源于武力支撑。没有占绝对优势的军事力量,郑成功不可能在东南亚海上贸易上占据垄断地位。那些不在他直接控制之下的商人,也不得不向他jiāo纳高额的保护费,以获得海上的安全。不听从他命令的中国商船,随时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不妨称郑成功是当时海上最大的海盗集团。

  郑成功凭武力主宰着东南亚海洋,并制定着海上的规则。同时,他又以海上贸易的巨额利润,来支撑军费支出。虽然名义上归大明皇帝所有,但从诞生的那一天起,郑成功的军队就完全是一支私人武装,郑氏海商集团,代表的完全是中国的民间力量。

  这支力量善于学习和借鉴。他们还没有聪明到分别“天朝的草”和“夷人的苗”的程度,郑氏海军在自己的船只上安装了从西洋学会制造出来的大pào,并且开始使用投掷式火药瓶。

  这些民间海上力量,因为早期与日本海盗的合作,以及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的频繁jiāo往,学会了更为先进的航海技术与远航能力,同时在海上作战的战术上吸取了西洋人和日本人的长处。所以,他们才有可能约束了荷兰人在亚洲的进一步扩张,成为东亚海洋发展和海洋贸易的主导力量。

  郑成功与荷兰人在乌特勒支堡的攻防战,是亚洲军事史上东西方之间最早的近代武器攻防战役之一。双方都动用了大量的火药、pào弹,郑军扬弃了传统的弓箭、大刀,也使用了战壕、pào垒的进攻中的防御手段。

  在战争进行中,梅和他的译员经过郑军阵地时,曾仔细观察了郑军的防御工事,梅惊讶地看到:“他们用那么坚固的防墙,来防守架在那里pào轰碉堡的大pào,以免被热兰遮城堡pào击,那道防墙足足有五六个,甚至七个堡篮那么宽,两个堡篮那么高,约有十六到十七呎(四米八到五米一)那么厚,约有十一到十二呎(三米三到三米六)那么高,在墓园和市场都可看到这样的防墙。”这场战斗显示了郑军突出的学习能力。而这种近代作战方式,在一百八十年来后的鸦片战争中,却根本不被中国军队所知。

  第一十七节 最后一个大明忠臣

  郑成功登上热兰遮城堡伤痕累累的东南角楼,用缴获的荷兰望远镜向台湾岛腹地望去。市镇、从林、原野、丘陵尽入眼底。这个大岛“土地平坦肥沃”,除了赤嵌城附近三三两两的高山族人刀耕火种开辟出几小块耕地之外,大部分土地都处于沉睡之中。

  “百废待兴”,郑成功脑海里蹦出这几个字。

  然而,他却感受不到多少胜利之后的喜悦和兴奋。就在郑成功指挥军队奋勇战斗的同时,从大陆上风传而来的种种消息,都一再令他心惊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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