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地下_石钟山【完结】(10)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没有了徐寅初的约束,沈丽娜就嚣张起来,只要男人前脚离开家,她便在家里把自己jīng心收拾了,拎起小皮包,一副赶十里洋场的样子。出了家门,就大呼小叫着喊来赋闲的女人们打麻将,消磨时光。

  在王晓凤没来之前,她别无选择地和刘半脚及尚品的夫人凑在一起,尽管骨子里是很瞧不上她们的,这些女人在她眼里一律是乡下女人,因为无聊,也因为寂寞,就是看不上眼,也免不了和这些女人打jiāo道。一边打着jiāo道,一边生着闷气,麻将桌上,刘半脚这个梳着发髻的山东女人,恨不能把手里的毛票都攥出水来,每次输了钱,刘半脚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拿出来,赖不过了,才从手心里一张张地抠出来,毛票上皱皱巴巴的沾着汗渍。

  沈丽娜对刘半脚这样的女人和那些皱巴巴的票子一样不放在眼里,她挥手把钱拂到地上,气哼哼说了句:你的钱我不要了。说完,扬长而去,发誓再也不和这些女人打jiāo道了。第二天睁开眼睛,因为闲得发慌和无聊,她还得走出家门,与那些她瞧不上眼的俗女人打成一片。

  现在的情形发生了变化,自从乔天朝的夫人王晓凤来到沈阳,她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王晓凤。王晓凤不知道哪点让沈丽娜喜欢,她只要一有时间,就来找王晓凤聊家常,说女人家的事,不厌其烦的样子。这些话题对王晓凤来说是不感兴趣的,没有办法,她只能不冷不热地陪着说下去。有时候沈丽娜兴头很好,全然不顾王晓凤的反应一路说下去,说上海滩,说自己当舞女时的风光。王晓凤听着,眼前就幻化出一幅灯红酒绿的场景,她下意识地向自己的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婊子,臭女人。表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半分的,她明白自己此时的身份。自从来到战事纷乱的东北,她真正感受到了种种危险——军统局东北站的院外,彻夜不停地有国民党的部队走过,甚至还有拉着大pào的车队,如果自己的身份bào露了,就是插翅也难逃出沈阳城。自己牺牲事小,耽误组织的计划,那才是大事呢。

  敌 后(2)

  因为沈丽娜的到来,王晓凤对家里的布置也小心起来。沈丽娜第一次不请自来地闯了进来,就险些露出破绽。乔天朝走得匆忙,昨晚睡在沙发上的枕头还没有收起,仍显然地摆在沙发上。沈丽娜一进客厅,便惊乍地叫了起来:你不和乔副官一起睡呀?

  王晓凤心里一惊,忙把沙发上的枕头抱在怀里,掩饰着说:哪儿呀,今早我肚子疼,顺手抱了枕头焐着,刚才你叫门,我就给丢到这里了。说话时,因为紧张,还红了脸。

  沈丽娜前后左右地把王晓凤打量了,这才满脸内容地说:你和乔副官都年轻,可别虚了身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眼下可别太贪了。

  王晓凤听懂了沈丽娜的话,脸自然又红了一次。从那以后,只要乔天朝起chuáng,她就第一时间把沙发上的铺盖抱到chuáng上。看着被摆在一起的枕头,她就想到了李志。和李志朝夕相处的细节便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此时的王晓凤真心实意地开始思念部队,思念战友了。她空前绝后地感受到了孤独。

  沈丽娜在她耳畔的絮叨,忽远忽近地飘走了。沈丽娜似乎发现了王晓凤的心不在焉,就止住话头说:王夫人,我下午带你去逛中街,沈阳的中街还是蛮值得逛逛的。

  沈丽娜说完,就扭着腰肢走了,剩下了发呆的王晓凤。

  阿廖沙站在街头又开始唱那支好听的《喀秋莎》。他一遍遍地唱着,不厌其烦的样子。

  乔天朝和王晓凤是在傍晚时分出现在街头的,他们似在不经意间走到了阿廖沙面前。阿廖沙不看他们,仍然目视前方,沉浸在自己歌声里。

  乔天朝在阿廖沙面前停了几秒钟,从兜里掏出几张毛票,顺手扔在阿廖沙脚边的帽子里,然后拥着王晓凤向街对面一个咖啡馆走去。

  王晓凤压低声音问:他是咱们的同志?

  乔天朝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王晓凤的话,径直带着王晓凤走进了咖啡馆。咖啡馆里很暗,每位客人的桌子上都点了支蜡烛。乔天朝和王晓凤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服务生走过来,把蜡烛点亮了。一簇火苗,让两个人看清了对方的脸。

  乔天朝点了一支烟,样子很悠闲。很快,服务生把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送了过来。

  王晓凤喝了一口,皱着眉头,把咖啡杯推到了一旁,嘀咕一声:这洋玩意儿,比药还苦。

  乔天朝把王晓凤面前的咖啡杯摆正,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不一会儿,阿廖沙出现在咖啡馆里。他站在门口扫视了一眼,缓缓向乔天朝这边走过来,有熟悉阿廖沙的服务生,小声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阿廖沙最后在乔天朝的邻座坐了下来。阿廖沙冲乔天朝微微点了点头,乔天朝则还以一笑。

  阿廖沙拿出烟,摸了自己的口袋之后,起身向乔天朝借火。乔天朝用火柴帮阿廖沙点着了烟。在点烟的一瞬,阿廖沙把一个小纸条塞到乔天朝手里,乔天朝顺势把纸条放到火柴盒里。

  乔天朝继续啜着咖啡。

  终于,他把一张钞票放到桌子上,带着王晓凤向外走去。

  他揽着王晓凤走在暗夜的街上。王晓凤的样子显得有些拘谨,她不停地嘀咕着:这就是工作?!

  乔天朝小声地说:别说话,要么就说点儿别的。然后他大声道:看样子明天要下雨了。

  这时,一队巡逻的卫兵,列队跑过他们的身边。

  王晓凤下意识地向自己的腰间摸去,乔天朝揽在她腰间的手就用了些力气,两个人别扭着走进了军统局东北站的驻地。

  摸黑进屋后,王晓凤长吁一口气道:这是什么接头啊,话都没说上,能jiāo流到什么情报?下次再接头,你自己去吧,我可是难受死了。说完,不管不顾地把高跟鞋甩在地上,一脸的忍无可忍。

  乔天朝捡起鞋子,摆好,拿来拖鞋放在她的脚边,用低沉的声音说:你现在是王晓凤,不是王迎香,我们这是在工作。

  说完,拿出火柴盒,抽出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刘王辛苦了,老家要的货,请尽快送来,母亲急用。

  敌 后(3)

  他把那张纸条递给王晓凤,王晓凤看了眼纸条,又看了一眼。乔天朝把纸条拿回去,划了根火柴,那张纸条便燃着了。王晓凤这才意识到什么,伸手去抢时,纸条已成了灰烬,她不解地问:烧它gān什么?我还要看看。从离开组织到现在,她这是第一次接到组织的命令,那上面明确写着“刘王”二字。这些日子,过着水波不兴的生活,她已经郁闷得要死要活了,她甚至觉得组织已经把她忘记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军统局东北站中校副官乔天朝的夫人,每天乔天朝一走,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只能面对着沈丽娜那样的女人,无休止地逛街。越是这样,她越发怀念在部队的美好时光,日子虽然忙碌,但很充实。那样的日子才是她应该有的,现在的日子和那时的日子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乔天朝和阿廖沙接头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她竟没有看到那张纸条是如何到了乔天朝的手上。她一连把那纸条看了几遍,在看那几个字时,她竟有种想哭的感觉,这是老家的来信,这是来到东北,打入敌人内部后,第一次接到老家的问候。这两天她已经习惯“老家”这个称谓了,她和乔天朝聊天时,他就反复用“老家”这个字眼,刚开始她还有些不习惯,后来适应了,她觉得“老家”这个词竟是那么的形象和亲切。一提起“老家”,心里便有种热呼呼的感觉。那张小小的纸条,仿佛又让她看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想把纸条收藏起来,寂寞的时候能看上一眼,会让她有份寄托和念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乔天朝给烧掉了。望着那团纸灰,失落、无奈的心情溢于言表。更让她不解的是,乔天朝就跟没事人似的,用抹布把那些灰烬擦拭得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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