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分离_周国平/毕淑敏/徐志摩【完结】(27)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毕淑敏 徐志摩

  如果不出门,比你大的人连个影子也不留下,你一个人鼓足勇气待着,待不了多大工夫,心虚心慌心乱,很难继续坚持往下待。于是,逃避日本兵那样狂跑,推开离自己家说不上有几里地的一户人家的门,气喘吁吁喊叫:“我来了。”

  我靠在门边上,鞠了一个不舒展的躬。房子里昏黑yīn森,看不清格局。过了一黑夜那么长的时间,一个老女人的招呼传来:“好啊。”几十年没开过口、没讲过话,从深朽的枯井里传来的声音,锈涩、粗糙、沙哑、沉闷、模糊。这个像坟墓一样的房子,我从没有看见过。经见过以前一些历史阶段的老人,说了几个问寒问暖的短句以后,又归于死一样的空寂,就像没有我,我没进来,没有在黑糊糊的土房子里和她对着gān坐过。我有了要窒息的感觉,但是我害怕回到自己家,不想一个人待着,害怕一个人待着。一个笼罩安详、笼罩天然气和酸腐土腥气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我心满意足,该离开它回家了。活了一百年不止的老女人,抽搐着枯树枝一样的手,慢乎乎地,帮助着她那堆簇着横七竖八皱折的嘴,说给我一句话:“风。”

  知道。我知道。

  “噢,知道。”她说。

  老女人盘腿坐着,一动不动。为了风,或者是为了我,在我打开门向外走时,擦起了眼。她哭了?

  回家吧。她说。

  三十多年前,老女人就死了。她把埋藏在枯井里的水滴带到了另一个墓xué。

  在不属于她的日子里,天气有了更多的变化,扬风漫沙,不讲章程,大风产生的风沙流,推举着土地进一步沙化,绿草死去,或者奄奄一息。中国科学院风dòng实验数字显示:百分之六十的沙尘bào占有沙尘物质总量的百分之八十,而内蒙古是主要沙源。内蒙古历年开垦的草原,退化的沙质草场,gān涸的内陆河chuáng,萎缩的草原湿地,在蒙古高压作用下,形成了风蚀源,以致发生沙尘过程,也导致了内蒙古爆发沙尘bào。全内蒙古目前拥有的七千四百九十一点八五公顷的天然草原,比上世纪八十年代减少了三百八十八点六万公顷,比六十年代减少了一千零三点四三万公顷,尤其是典型草原、草甸草原的减少幅度更加明显。占全国草地面积四分之一的内蒙古,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到八十年代中期,有二百零七万公顷的草原变为耕地,换来的却是一百三十四万公顷土地的沙漠化。比较人心的柔韧和遗忘本能,北方的草地是直线的,整齐划一的,固执而刚烈的,千军万马一个步调,如一支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军队,经不起反复、矫情和伤害,不具有变化莫测的实验性。北方人亲见这样一个事实:开垦一公顷草地便会导致三公顷草地的沙化。一年开荒,二年打粮,三年五年变沙梁。冷酷无情的沙梁,呈开放形势,迅速蔓延,出现沙进人退的结局,是为必然,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其实人们都熟悉,它是怎么样伴随人的无可奈何出现的。

  这一幕老女人没有看到。大概她也不愿意想到。

  歇斯底里的风,挟裹着从luǒ露的土地上搜刮起来的沙土,将它们扭转变异,形成qiáng沙尘,横亘、弥漫在出人意料的巨大空间里。qiáng大的内趋动力,使其一面卷入颗粒较细的沙粒,一面单刀直入、向南推进。大部分较粗的沙粒,在灌木拦截下,缕进缕落,以灌木为支点形成大小均匀的新月形沙丘,直到沙尘qiáng势将灌木埋葬掉。被埋葬掉的灌木和周边的植物群落,终因为缺氧全部窒息死亡。那些出现在北部中国的一个个沙丘,又在大风的作用下不断移动,遇到村庄,像日本人对亚洲人民曾经实行的“杀光、抢光、烧光”政策那样,吞没色棚圈、房屋、树木、水洼、河流,直至结果掉整个村落。

  那些在草场上形成的新月形沙丘,便是由较粗的沙粒组成的。遇上bào雨,洪水将其冲进草场,平铺在草地上,地表结构由此发生物理性变化,也就是沙化,变成沙漠化土地。沙尘bào便是土地沙漠化的直接结果。土地沙漠化以后,植被稀疏,不能有效保护土地,风力直接作用地面,luǒ露疏松的沙尘物质便被chuī到空中,形成沙尘bào。而qiáng大的风力携带沙粒后,对地面的侵蚀能力成倍增加,一次沙尘bào,chuī蚀几厘米疏松的地面,植被也遭到毁灭性破坏,因而沙尘bào过程也是土地沙漠化的突发过程。

  枯燥的无边无际的土地上,分布了一条又一条因水土流失形成的沟壑,随处可见luǒ露的树根,牛马羊骆们顽qiáng而悲伤地觅草……山坡上满是不知来自何方的大大小小的石头,还有沙丘,阻击了人的视线。人们陷入焦虑,的确比过去任何一个年代都更多地感觉到了恐慌。上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每两年出现一次沙尘bào天气,九十年代发展到每年一次,2000年已增加到每年十六次,2001年出现了十八次沙尘天气,沙尘bào过程为四十一天。2002年3月18日至21日经历二十一世纪最qiáng的沙尘bào,qiáng沙尘bào席卷了北方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2003年出现七次。2004年十五次。全球气候变暖虽是大势所趋,但人为的粗bào开掘和远不够科学有序的管理或治理,以及保障这种有序确定无疑的律法的确立和推进的缺失,使景况日益严峻。

  而风沙每年以更大的规模和更深的力度滚滚而至,沙尘浸湮和翻卷着整个北部中国。

  我在风沙中,你也在风沙中,我们都在风沙中,彼此身处同样的危险境地。工农之间,城乡之间,大家早晚会因为沙漠化,走到一起。这是我们制造的生活,我们只不过是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这样的现实生活中。现实生活也像沙漠化的土地一样积重难返。一个村庄望而却步,一个城市望而却步。北方的一些农民和牧民,不少人已不得不奉命丢弃老家迁徙他乡。

  风沙覆盖了房屋、树木,熄灭曾经有过的人的痕迹。半个中国,在chūn夏之间变得浑huáng模糊。

  我曾在送给朋友的书里写过这样的话:愿你端坐在北方chuī来的风里,愿你的眼睛里充满幸福。

  但是,那样的风和幸福,因为渗透了北方人的泪水,已模糊不清了。

  源自北方的沙尘bào,无常肆nüè,不顾人的意愿南下了。北方的风中,有了说不出的悲怆滋味。

  那只是一个诗意的念想,在qiáng劲的风沙面前,单薄虚弱,不堪一击。我再不想提它。

  第29章 陈本豪:冷月书信

  大姐夫走了,永远地走了,他冒着凛冽的寒风走了,今年的冬季会更冷。

  大姐夫在病入膏肓的那段日子,我们都默默地为他祈祷,总期待奇迹出现。看他的病情每况愈下,我们也早有了心理准备。2000年12月2日,当哀噩传来时,依然让我惊悸,颤栗。

  夜来得特别早,沉昏凄凉的冷月,在寒风里泛着混沌的光晕,霜露悄然降下。是心思,是心痛?已无法分得清楚。亲情、友情如cháo般涌来,顿觉肝肠寸断。沉痛中坐于桌前,拿起笔,让心情、感情、伤情惨烈地宣泄于纸间。写写画画涂满了纸页,理不成文,书不成句,泪水任流也流不尽满腹的哀思。只有黑、只有沉、只有冷,一切都淡去了生气。关掉灯,默然坐在无光的夜色里,企图让暗、让悲、让静来冷却泣血的颤抖。走了,走了,一走了之,这不是大姐夫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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