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88)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篇,现身说法,于人心当有裨益,至儒佛诸篇所论虽是,然未免好辨。”又

  云:

  “然则此书虽佳,是儒家之糟粕,而非佛道两家之上乘。君近日究心数

  学,虽出自希夷康节之传,于身心性命亦无益也。愿君之著书止于是也。”

  所说不同,却亦颇妙。如断章取义我倒宁取摩钵之说,盖鄙见以为此类善书

  都无益也,现在只因是颐道所作,故想略谈谈耳。

  书中第一篇为《蒙养管见》,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在儿童自四五

  至七八岁时所读书中,除《三字经》等以外尚有《感应篇》与《yīn骘文》,

  注云,“有以此二书为道家之书者,谬也。”第三篇《善书化劫说》力言善

  书的功用,以为儒道佛三家书皆弗及,又说应当尊信之理,有云:

  《感应篇》,太上所作,太上即老子,道家之祖,孔子所从问礼者

  也。《功过格》,太微仙君以授真西山者也。《yīn骘文》、《劝孝文》、

  《劝惜字文》、《蕉窗十则》,文昌帝君所作,科名主宰,士子所归依

  者也。《警世》、《觉世》诸经,关帝所训,国家所崇奉,与先师并列

  者也。

  颐道文集太贵,我尚未能买,但读其秣陵西泠诸诗集,觉得亦是慧业文人,

  (此语姑且承误用之,)今所言何其鄙陋耶。此事殊出意外,盖我平时品评

  文人高下,常以相信所谓文昌与关圣、喜谈果报者为下等,以为颐道居士当

  不至于此也。第二篇《戒杀生四则》,意亦平常,但因此也比较地可读。不

  佞本不反对戒杀,唯其理由须是大乘的,方有意思,若是吃了虾米只怕转生

  为虾米去还债,仍不免为鄙夫之见耳。此文刻于道光丙申(一八三六),次

  年丁酉刻《蕃厘小录》,首列戒杀放生诗二十四首,此四则亦复收入,寒斋

  幸存一册。《莲花筏》中此外还有文十二篇,较重要的是《佛是药说》,论

  儒佛及儒道书共五,《答友人辟佛书》,今不具论。正如《蕃厘小录》自序

  所说,“近日儒门之士,无宋人理障之习,兼通二氏”,原是好事,唯抛开

  《原道》而朗诵《yīn骘文》,半斤等于八两,殊无足取。削发念佛,不佞自

  己无此雅兴,但觉得还自成一路,若炼金丹求长生的道教本至浅陋,及后又

  有《yīn骘文》一派,则是方士之秀才化,更是下流,不能与和尚相比矣,读

  书人乃多沉溺于此,高明者且不能免,何哉。

  陈颐道与汪允庄均师事闵小艮,即金盖老人是也,《自然好学斋诗钞》

  卷十有挽诗三首,序中略述闵氏生平,所著《金盖心灯》似最有名,今尚流

  传,唯价不廉而书又未必佳,终未搜得,不能言其内容何似。挽诗注云:“先

  生证位玉斗右宫副相神玑明德真君。”又题《花月沧桑录》诗注有云,“才

  女贤妇隶西王母,节女烈妇隶斗母。”集中此类语甚多,在我们隔教的人看

  去,很觉得荒漠无可稽考。据颐道著《汪宜人传》中云:“宜人茹荼饮蘖,

  所作皆单凫寡鹄之音。因巫言身后有孽,从金盖闵真人言,日对遗像诵《玉

  章经》,至临终不废。”又云:

  宜人礼诵诚格神明,不可思议,其最明显者则在感通高祖青丘先生

  一事。宜人选刻明诗竟,论定三百年诗人以先生为第一,世无异议,尚

  以不知身后真灵位业为恨,于吕祖前立愿诵《玉章经》十万八千卷,求

  为超升天界。诵既竣,为塑像期供奉葆元堂。..神降于坛,言久借境

  升天,掌法南宫,辅相北帝,至今无不知九天洪济明德真圆真人之为青

  丘先生,则宜人一诚之所感格也。

  这里一部分的理由当如胡敬在《汪允庄女史传》中所云:

  “宜人素性高迈,于九流家言道释诸书蔑视不足学,及夫死子疾,茹荼

  饮蘖,稍稍为之,亦犹名士牢骚之结习也。”古今此种事极多,王荆石女亡

  而为昙阳子,屠赤水化女湘灵为祥云dòng侍香仙子,叶天寥女小鸾则本是月府

  侍书女,尤为有名,即乡里老妪亦信巫言,以死者已任某土地祠从神为慰,

  却不知道土地爷实在不过是地保的职务而已。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又

  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儒家者流宜知此意,但人世多烦恼,往往非有麻

  醉之助不能忍受此诸苦痛,虽贤者亦或不免,我们看到这些记述,初意虽欲

  责备,再加思量唯有哀矜之意耳。汪允庄信道而又特别尊崇高青丘,这却别

  有一种道理。颐道著传中云:

  梅村浓而无骨,不若青丘澹而有品,遂奉高集为圭臬。因觅本传阅

  之,见明祖之残害忠良bào珍名儒也,则大恨。犹冀厄于遭际而不厄于文

  字也,及观七子标榜,相沿成习,牧斋归愚选本推崇梦阳而抑青丘,则

  又大恨。..誓翻五百年诗坛冤案而后已,因是选《明诗初二集》也。

  后又云:

  宜人因先生(案即青丘)之故深有憾于明祖之残bào,而感张吴君相

  之贤为不可及也;谓张吴与明祖并起东南,以力不敌为明所灭,不能并

  其礼贤下士保全善类之良法美意而灭之也。

  所著《元明逸史》虽不传,集中尚存《张吴纪》律诗二十五首,表章甚力,

  传中记其语曰:

  “吾前生为青丘先生弟子,既知之矣,抑岂张吴旧从事乎,何于此事拳

  拳不释也。”其实理由似不难解,此盖作者对于自己身世的非意识的反抗,

  不过借了高启与朱元璋与张士诚等的名义而已。青丘的诗我不甚了了,惟朱

  元璋的bàonüè无道则夙所痛恶,故就事论事我也很赞成这种抗议,若为妇女设

  想,其反逆(或稍美其名曰革命亦可)的气分更可以了解,但尚未意识的敢

  于犯礼教的逆鳞耳。最初发端于高青丘的诗,终乃入于神仙家言,如治病抽

  “白面”,(本当作■,今从俗,)益以陷溺,弄假当真。传中述汪允庄临

  终之言云:

  自言前世为元季张氏子,名佛保,师事青丘先生,并事张吴左丞潘

  公为云从,张吴亡,入山修道,赖青丘师接引入吕祖玉清宫为从官,奉

  敕降世,为明此段因果,今事毕,夙世之因亦尽,将归故处,令备舆马。

  此是印度大麻醉梦中似的幻影,但我们虽少信亦安忍当面破坏之哉。谭友夏

  在《秋闺梦戍诗序》中有云:

  《伯兮》之诗曰,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彼皆愿在愁苦疾痛中求为

  一快耳。若并禁其愁苦疾痛而不使之有梦,梦馀不使之有诗,此妇人乃

  真大苦矣。嗟乎,岂独妇人也哉。

  我前讥颐道的鄙陋,细想亦是太苛,颐道晚年同一逆境,其甘心于去向梦与

  诗中讨生活,其实亦可理解,多加责备,使其大苦,自是不必。唯其所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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