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66)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隆万间王李之遗派充塞,公安昆弟起而非之,以为唐自有古诗,不必选

  体;中晚皆有诗,不必初盛;欧苏陈huáng各有诗,不必唐人。唐诗色泽鲜

  妍,如旦晚脱笔砚者,今诗才脱笔砚,已是陈言,岂非流自性灵与出自

  剽拟所从来异乎。一时闻者涣然神悟,若良药之解散而沉疴之去体也。

  乃不善学者取其集中俳谐调笑之语,..是何异弃苏合之香取蛣蜣之转

  耶。

  这里他很赞同公安派的改革,所引用的一部分也即是《与丘长孺书》中的话。

  卷十七“钟惺”条下又云:

  《礼》云,国家将亡,必有妖孽;非必日蚀星变龙漦jī祸也,惟诗

  有然。万历中公安矫历下娄东之弊,倡浅率之调以为浮响,造不根之句

  以为奇突,用助语之辞以为流转,着一字务求之幽晦,构一题必期于不

  通,《诗归》出一时纸贵,闽人蔡复一等既降心以相从,吴人张泽华淑

  等复闻声而遥应,无不奉一言为准的,入二竖于膏肓,取名一时,流毒

  天下,诗亡而国亦随之矣。

  诗亡而国亦随之,可谓妙语。公安竟陵本非一派,却一起混骂,有缠夹二先

  生之风,至于先后说话不一致还在其次,似乎倒是小事了。朱竹垞本非低能

  人,何以如此愦愦?岂非由于性灵云云易触喜怒耶。李越缦称其成见未融,

  似犹存厚道。中国文人本无是非,翻覆褒贬随其所欲,反正不患无辞,朱不

  过其一耳。后来袁子才提倡性灵,大遭诃骂,反对派的成绩如何,大家也记

  不起来了。性灵被骂于今已是三次,这虽然与不佞无关,不过因为见闻多故

  而记忆真,盖在今日此已成为《文料触机》中物,有志作时文者无不取用,

  殆犹从前做策论之骂管仲焉。在一切都讲正宗道统的时候,汩没性灵当然是

  最可崇尚的事,如袁君所说,殆是气运使然。我又相信文艺盛衰于世道升降

  了无关系,所以漠然视之。但就个人的意见来说,则我当然造成王君的话,

  觉得一个人应该伸纸濡毫要写就写,不要写就不写,大不可必桎梏而默写圣

  经耳。(廿五年二月)

  □1936年

  3月刊《宇宙风》12期,署名知堂

  □收入《风雨谈》

  王湘客书牍

  今日从旧书店买了一册尺牍残本,只有四十六叶,才及原书八分之三,

  却是用开花纸印的,所以破了一点钞买了回来。书是后半册,只板心题曰《王

  湘客书牍》,卷尾又云《薄游书牍》,看内容是明临沂王若之所著,自崇祯

  九年丙子至乙酉,按年编排,共存书牍六十四首,其甲申年三首中有一书完

  全铲去,连题目共留空白七行,此外说及虏胡等处亦均空白,盖板刻于清初

  而稍后印者欤。编年gān支照例低一格写、乙酉上则尚有二字,今已铲去,小

  注云:“年五十三岁,在南守制,值国大变,(缺四字)弃家而隐。”所列

  三书皆可抄,《寄张藐山冢宰》云:

  客冬襄垣叩谒,方知移寓宛陵,向绝鱼鸿,起居应善。自凤麟去国,

  枭獍当朝,倾覆沦亡,一旦至此。(缺十字)不孝即日弃家,再远匿矣。

  夜行昼伏,背负衰慈,锋镝荆榛,途欺仆叛,万千毒苦,始抵湖阳,哀

  此茕茕,寄栖何所。思近堂翁僦屋安顿,倘蒙委曲,深感幈幪。

  《答友人》云:

  不孝忝为士夫,虽不在位,莫效匡扶,正惟草莽之中,当勖从一之

  节,一心坚定,百折何辞,至于身家,久付之敝屣矣。劝言若爱,实未

  敢闻,口占附呈,此血墨也。乙酉仲夏书。(此五字低一格小字,或系

  书题亦未可知。)

  腐儒无计挽颓纲,荆棘崎岖但隐藏。

  见说□□心尽□,故令率土病成狂。

  抱头掷主周妻子,□□□□预表章。

  天堑江流空日夜,吞声孤泪与俱长。

  诗亦是小字,上有眉批云:“狂澜砥柱,一□千钧。”一字底下看意义与痕

  迹似应是发字,不知何以违碍,岂友人乃来劝剃发者乎。又《答友人》云:

  (缺十四字)自古未闻仁者而失天下。一治一乱,其惟时使之乎。

  这三封信没有多大重要,不过可以知道他是一位遗老,末了一信乃是亡天下

  后的感情上的排遣话,其实是未必然,而且他的其他书牍所给予我们的教训

  也并不是这样说。《薄游书牍》的好处,我觉得与从前读陶路甫《拜环堂集》

  的尺牍相同,是在告诉我们明末官兵寇虏这四种的事情。照这些文章看来,

  寇与虏的发展差不多全由于官与兵的腐败,丙子年《答京贵》云:

  不肖负疴入山深矣,嫠纬不恤而漆室过忧谈天下事乎。明问谆谆,

  不忍有负虚心之雅;君亲并念,亦何敢作局外之观。窃惟寇蹂躏五六省,

  虏跳梁十馀年,丧失虔刘,征求饥馑,天下亦甚病矣。以刍荛之愚,急

  则治标,策虏无攻法,策寇无守法,策财无损下之法。无攻法须守,无

  守法须攻,无损下之法须上节。

  这所说的实在很有见识,但是这样自然就无人赞成,而且实行也有困难,如

  关于“上节”他的办法里有这几句话:

  上供岁六百万,倘暂减百万。宗禄岁千万,倘暂减二三百万。上供

  金花籽粒即不容减,颜料油漆丝缕香蜡稍减一二可委曲也。宗禄中尉以

  下日用所资亦不议减,藩王郡王将军世子厚禄赡养,报本同仇,十贡二

  三,捐之一时,正欲享之千世也。如斯递节,以代民输。

  此意虽善,明末君臣岂能行哉。书末原有小字批云:“此王少参昔年画议,

  今局已变,寇果合,兵愈费,财愈绌,虏愈横矣。惜也。”王湘客在南京多

  管粮饷事,书中常言饷乏,却尤愁民穷,这思想本是平常,但大可佩服,他

  盖知道饿死事大也。如前书中曾云:

  “上之节谈何容易,奈至今日下已无可损矣。窃谓止沸不在扬汤,治标

  必须探本,乱之本因民穷,民穷始盗起,盗起始用兵,用兵始赋重,赋重民

  益穷,民益穷盗益起,由今之道非策也。”戊寅年《上督师》书中云:

  “日前民穷盗起,今也民极盗增,可见此时患无苍赤,不患无兜鍪也。”

  壬午年《与六部揭,为江左阽危不在巨贼窥伺而在盗臣蠹空事》有云:

  “军粮欠断六个月,兵饷欠断四个月,盐菜欠断二十个月,荷戈怨怒,

  夕不谋朝。”庚辰冬《答詹侍御》书中云,若能得二万两发各营八月之饷,

  “庶乎各兵相信,尚肯忍饥忍寒从容俟我讲求催讨。”那么这方面也很不成

  样子,而其原因则如《与六部揭》所云:

  “躯壳空立,血脉全枯。大老一仕肥家,田庐遂连滇黔两省矣。昔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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