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88)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现代读者看来,或者要嫌他陈旧也未可知。但是形式即使似乎陈旧,其思想

  却是现在还是再新不过的。我们对于文学的要求,在能解释人生,一切流别

  统是枝叶。所以写人生的全体,如莫泊商(Maupassant)的《一生》之写实,

  或如安特来夫(Andreiev)的《人的一生》之神秘,均无不可;又或如蔼覃

  (F.vanEeden)的《小约翰》及穆德林克(Maeterlinck)的《青鸟》之象征

  譬喻,也是可以的。还有一层,文章的风格与著者的心情有密切的关系,出

  于自然的要求,容不得一点勉qiáng。须莱纳尔在《妇女与劳动》的序上说,“在

  原本平常的议论之外(按这是说那烧失的一部原稿),每章里我都加入一篇

  以上的比喻;因为用了议论体的散文去明瞭的说出抽象思想,虽然很是容易,

  但是要表现因这些思想而引起的情绪,我却非用了别的形式不能恰好的表出

  了。”小说集里的一篇《沙漠间的三个梦》据说即是从那原稿中抽出的,是

  那部大著的唯一的幸存的鳞片。我们把《妇女与劳动》里的文章与《梦》比

  较的读起来,也可以看出许多类似。头两章描写历代妇女生活的变迁,饶有

  小说趣味。全书结末处说:

  我们常在梦中听见那关闭最后一个娼楼的锁声,购买女人身体灵魂的最后一个金钱

  的丁当声,人为地圈禁女人的活动,使她与男子分开的最后一堵墙壁的坍倒声;我们常想

  象两性的爱最初是一条鲁钝缓慢爬行的虫,其次是一个昏沉泥土似的蛹,末后是一匹翅膀

  完具的飞虫,在未来之阳光中辉耀。

  我们今日溯着人生的急流努力扳浆的时候,远望河上,在不辨边际的地方,通过了

  从河岸起来的烟雾中间,见有一缕明亮的huáng金色之光,那岂不是我们盼望久的眼睛昏花所

  致,使我们见这样的景象么?这岂只是眼的错觉,使我们更轻松的握住我们的浆,更低曲

  的弯我们的背,虽然我们熟知在船到那里之前,当早已有别人的手来替握这桨,代把这舵

  了。这岂只是一个梦么?

  古代加勒底的先知曾经见过远在过去的伊甸乐园的幻景。所梦见的是,直到女人吃

  了智慧之果并且也给男子吃了为止,女人与男人曾经共同生活在欢喜与友爱之中;后来两

  人被驱逐出来,在世上漂泊,在悲苦之中辛劳,因为他们吃了果子了。

  我们也有我们之乐园的梦,但是这却是远在将来。我们梦见女人将与男人同吃智慧

  之果,相并而行,互握着手,经过许多辛苦与劳作的岁月以后,他们将在自己的周围建起

  一坐比那迦勒底人所梦见的更为华贵的伊甸,用了他们自己的劳力所建造,用了他们自己

  的友爱所美化的伊甸。

  在他的默示里,有一个人曾经见了新的天与新的地。我们正看见一个新的地,但在

  其中是充满着同伴之爱与同工之爱。

  这一节话很足以供读《梦》的人的参证。著者写这两种书,似乎其间没

  有截然不同的态度,抒情之中常含义理,说理的时候又常见感情迸跃发而为

  诗。她在《妇女与劳动》序里声明艺术的缺乏,以为“这些没有什么关系”,

  但她的著作实在没有一篇不具艺术。正如惠林顿女士(AmyWellington)所说,

  “通观她著作全体,包含政治或论辩的文章在内,在她感动了的时候,她便

  画出思想来;同她的《艺术家的秘密》里的艺术家一样,她从人生的跳着的

  心里取到她脑中图画的灼热的色彩。”她这文艺的价值或者还未为职业的批

  评家所公认,唯据法国洛理蔼(F.Lolice)在《比较文学史》说,“诃耳士

  (W.D.Howells)与詹谟思(HenryJames)都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最

  好的英文小说的作者;我们又加上南非洲有才能的小说家,专为被nüè的人民

  奋斗的选手须莱纳尔,新时代的光荣的题名录就完全了。”我们从这里,可

  以大约知道这女著作家应得的荣誉了。

  (一九二三年七月十五日)

  □1923年

  7月

  21日刊《晨报副镌》,署名周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土之盘筵小引

  垒柴为屋木,和土作盘筵。

  ——路德延《孩儿诗》

  有一个时代,儿童的游戏被看作犯罪,他的报酬至少是头上凿两下。现

  在,在开化的家庭学校里,游戏总算是被容忍了;但我想这样的时候将要到

  来,那刻大人将庄严地为儿童筑“沙堆”,如筑圣堂一样。

  我随时抄录一点诗文,献给小朋友们,当作建筑坛基的一片石屑,聊尽

  对于他们的义务之百分一。这些东西在高雅的大人先生们看来,当然是“土

  饭尘羹”,万不及圣经贤传之高深,四六八股之美妙,但在儿童我相信他们

  能够从这里得到一点趣味。我这几篇小文,专为儿童及爱儿童的父师们而写

  的,那些“蓄道德能文章”的人们本来和我没有什么情分。

  可惜我自己已经忘记了儿时的心情,于专门的儿童心理学又是门外汉,

  所以选择和表现上不免有许多缺点,或者令儿童感到生疏,这是我所最为抱

  歉的。

  一九二三年七月十日。

  □1923年

  7月

  24日刊《晨报副镌》,署名作人

  □收入《谈虎集》

  读纺轮的故事

  孟代(CatuileMendes)是法国高蹈派的一个诗人。据汤谟孙说:

  他有长的金发,huáng胡须,好像一个少年犹太博士。他有青chūn与美与奇才。..他写

  珍异的诗,恍忽的,逸乐的,昏吃地恶的,——因为在他那里有着元始的罪的斑痕。他用

  了从《朗赛尔集》里采来的异调古韵做诗,他写jiāo错叶韵的萨福式的歌,他预示今日诗人

  的暧昧而且异教的神秘主义,他歌亲嘴,与rǔ,——总是亲嘴,正如人可以不吃食而尽读

  食单。

  颓废派大师波特来耳见他说道:“我爱这个少年,——他有着所有的缺点。”

  圣白甫且惊且喜,批评他道:“蜜与毒。”

  这样的就是《纺轮的故事》的著者。——有许多字面,在法里赛人觉得

  是很坏的贬辞,在现代思想上有时正是相反,所以就上文看来可以想到孟代

  是近来的一个很有意思的诗人了。《纺轮的故事》虽然不是他的代表著作,

  却也很有他的特色。我们看到孟代的这部书,不禁联想起王尔德的那两卷童

  话。我们虽然也爱好《石榴之家》,但觉得还不及这册书的有趣味,因为王

  尔德在那里有时还要野狐禅的说法,孟代却是老实的说他的撒但的格言。这

  种例颇多,我所最喜欢的是那《两枝雏jú》,他写冷德莱的享乐生活道:

  的确,他生活的目的是在找一个尝遍人生的趣味的方法。他看见什么便要,他要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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