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的小说《匐将》就发表在这册里边,《我是猫》的第十回也载在卷首,可
以想见当时的形势。匐将在中国普通译作“哥儿”,但方言中似别有较适合
的名词,如越中之“阿官”是也。那时候在东京,遇着写生文与自然主义的
cháo流,自然主义的理论甚可佩服,写生文则成绩大有可观,我不很懂《保登
登岐须》上的俳句,却多读其散文,如漱石、虚子、文泉子以至长冢节的著
作,都是最初在那里发现,看出兴会来的。其中文泉子最为特别,他不像别
人逐渐的变成小说家,却始终只以写生文为范围,他的《写生文集》与《帆
立贝》等,从前也曾搜得,回国时不知怎的遗失了,如今所有的就只是这一
小册追忆儿童生活的《如梦记》而已。
庚戌年秋日从本乡移居麻布赤羽桥左近,与芝区邻接,芝公园增上寺为
往来经由之路,买杂物则往三田庆,应义塾所在地也,《如梦记》即在三田
所购得,而此书店又特卑陋,似只以小学儿童为主顾者,于其小书架上乃不
意得见此书,殊出意外,以此至今不忘,店头情形犹恍忽如见。三田虽是大
街,唯多是晚间去散步,印象总是暗淡萧寂,与本乡不同。辛亥初冬回故乡,
作小文记旧游,只写一则而罢,题诗其后,有云,寂寂三田道,衰柳何苍huáng,
盖慨乎其言之。今亦已是旧梦矣,读文泉子之记,更有云烟之感,文章之不
可恃而可恃,殆如此也。
□1940年
11月
5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如梦记译者附记*
上文系二十九年八月二十日所写,曾收入《药堂语录》,盖已是三年前
事矣。那本红面小书在我手边则已历三十三四年之久,只是常常想起,却总
未能决心着手,至于今日。
翻译不易,才力不及,这理由是容易明白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想要翻
译的呢?在日本有过明治维新,虽已是过去的事,但中日两国民如有互相理
解之可能,我想终须以此维新jīng神为基础。我们在明治时代留学日本的人,
对于那时自然更多有怀念。文泉子此书写儿童生活与明治风俗,至为可喜,
又与我有不少情分,因此总想译述出来,虽然自己深知这是很不易的事。语
学与文才俱优的可以委托的人,找起来未必没有,只是他们所知的大抵是近
今更西洋化了的日本,对于明治时代恐怕有点隔膜,有如请西装的青年陪了
穿茧绸夹袍的老人谈话,这其间有三四十年的空气间隔着,难得谈的投机的。
我之所以不顾能力不足,或闲暇不多,终于决定自己来动手者,其原因即在
于此。文章译得很粗糙,未能把本来的趣味恰好的传达出来,但是凭了平时
对于东京与明治时代,写生文与《如梦记》的好感,总之想以理解之心,运
笨拙的笔,一句句的写下来,至于力不从心,那是没法子的事。全书共计九
章,希望每月能译出一章来,那么到了明年夏天,全部译完了,可以出一小
册单行本子。假如我在文学上有野心的话,这就是其一,此外是想把希腊神
话的注释做成,这已写了一部分三万字,下馀的大约也还有十万字之谱吧。
这工作中途搁下来,一转眼就已是五个年头,想起来更有岁月不居之感,亦
正是所谓如梦也。
(民国癸未九月十日)
□1943年
12月刊《艺文杂志》1卷
6期,署名知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如梦记译本序
《如梦记》一卷九篇,文泉子著,明治四十二年(一九○九)日本东京
出版。文泉子本名坂本四方太,生于明治六年(一八七三),大学国文科出
身,追随正冈子规,为新派有名“俳人”之一,写了许多“写生文”,大正
六年(一九一七)卒,年四十五岁。
在明治末年日本文坛上盛行着法国自然主义的cháo流,子规等新派俳人是
俳句的革新家,可是也感受着时代思cháo,成为他们的提倡写生的一种机缘。
所谓写生即是主张写实,不像旧式诗人那么公式地说假话,却要实地去看去
听,把所感到的事物写下去,这像有真实的生命。写生,是新派俳句的新的
手法,可是也可用于散文,这就叫写生文,它可以独立,于练习俳句上也很
有益。所以他们的杂志虽是讲俳句的,也登载好些写生文,这《如梦记》便
是在里边登过,再印行单行本的。
古来日本俳人多兼擅文章,松尾芭蕉即是最好的例,那时这一派里正冈
子规以下,夏目漱石,高滨卢子,坂本文泉,长冢节都写许多散文,夏目的
《我是猫》,高滨的《俳谐师》,长冢的《土》乃是有名的小说,扳本的这
一卷《如梦记》虽然不是正式的小说,但是用写生文来记述他童年的回忆,
也正是文学上所有的一种式样,同样的值得加以赏玩。书中所记大概是十岁
以前的事,在明治维新初期,新旧事物混杂在一起,或者与中国的民国前后
有点相似,有许多奇妙的事情值得记载,这里就只觉得太简少一些,有点可
惜,但是这也是难怪的。写生文虽说是重在写实,但它到底还被俳句影响所
牵掣,他们最忌“词费”,不肯长篇大幅地去描写,所以简短是当然的事。
后来夏目的学生中勘助著有《银茶匙》,上下两卷,叙写从幼小时直到中学
时代,更为jīng细,虽不是写生文派,却可以说是大部的《如梦记》,此外就
不见其比了。坂本的这本小册子很少见,在出版的次年偶然在东京冷僻的小
书店里得到了一册。
本书题名在著者自序中译作《梦一般》,比较近于白话,但是原名
Ywmenogotoshi,是文言口气的,直译应是《如梦》,现在便保存它这个原意,
只是加上一个记字,说起来较为顺口,自序中亦均改正,以免岐出,虽然在
那边如说《梦一般》似乎要好一点。
知堂记。
□1959年
4月
1日刊香港《星岛晚报》,署名知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日本国志
廿六年二月我写小文略谈《人境庐诗草》。附记有云,“去年秋天听说
有我国驻日使馆人员在席上声言,《日本国志》非huáng公度所作,乃是姚栋的
原著。友人闻之骇怪,来问姚栋其人的事迹,不佞愧无以对。假如所说的是
姚文栋,那么我略为知道一点,因为我有他的一部《日本地理兵要》,但可
以断定他是写不成《日本国志》那样书的。”当时所根据的是作者态度之不
同,虽然自己相信不会看错,总嫌未免稍倾于主观。
近日得到姚文栋的杂文集,可以证明姚huáng二家的书名同实异,截不相g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