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53)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文,当初的专门是管轮,后来又奉督练公所命令改学土木工学,自己的兴趣

  却是在文学方面,因此找一两本英文学史来看看,也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实

  在也并不全是如此,我的英文始终还是敲门砖,这固然使我得知英国十八世

  纪以后散文的美富,如爱迭生、斯威夫忒、阑姆,斯替文生,密伦,林特等

  的小品文我至今爱读,那时我的志趣乃在所谓大陆文学,或是弱小民族文学,

  不过借英文做个居中传话的媒婆而已。一九○九年所刊的《域外小说集》二

  卷中译载的作品以波兰俄国波思尼亚芬兰为主,法国有一篇摩波商(即莫泊

  三),英美也各有一篇,但这如不是犯法的淮尔特(即王尔德)也总是酒狂

  的亚伦坡。俄国不算弱小,其时正是专制与革命对抗的时候,中国人自然就

  引为同病的朋友,弱小民族盖是后起的名称,实在我们所喜欢的乃是被压迫

  的民族之文学耳。这些材料便是都从丸善去得来的。日本文坛上那时有马场

  孤蝶等人在谈大陆文学,可是英译本在书店里还很缺少,搜求极是不易,除

  俄法的小说尚有几种可得外,东欧北欧的难得一见,英译本原来就很寥寥。

  我只得根据英国倍寇(E.Baker)的《小说指南》(AGuidetoBestFictions),

  抄出书名来,托丸善去定购,费了许多的气力与时光、才能得到几种波兰,

  勃尔伽利亚,波思尼亚、芬兰、匈加利、新希腊的作品,这里边特别可以提

  出来的有育珂摩耳(JokaiMor)的小说,不但是东西写得好,有匈加利的司

  各得之称,而且还是革命家,英译本的印刷装订又十分讲究,至今还可算是

  我的藏书中之佳品,只可惜在绍兴放了四年,书面上因为cháo湿生了好些霉菌

  的斑点。此外还一部插画本土耳该涅夫(Turgeniev)小说集,共十五册,伽

  纳忒夫人译,价三镑。这部书本平常,价也不能算贵,每册只要四先令罢了,

  不过当时普通留学官费每月只有三十三圆,想买这样大书,谈何容易,幸而

  有蔡谷清君的介绍把哈葛德与安特路朗合著的《红星佚史》译稿卖给商务印

  书馆,凡十万馀字得洋二百元,于是居然能够买得,同时定购的还有勃阑兑

  思(GeorgBrandes)的一册《波兰印象记》,这也给予我一个深的印象,使

  我对于波兰与勃阑兑恩博士同样地不能忘记。我的文学店逐渐地关了门,除

  了《水浒传》《吉诃德先生》之外不再读中外小说了,但是杂览闲书,丹麦

  安徒生的童话,英国安特路朗的杂文,又一方面如威斯忒玛克的《道德观念

  发达史》,部丘的关于希腊的诸讲义,都给我很愉快的消遣与切实的教导,

  也差不多全是从丸善去得来的。末了最重要的是蔼理斯的《性心理之研究》

  七册,这是我的启蒙之书,使我读了之后眼上的鳞片倏忽落下,对于人生与

  社会成立了一种见解。古人学艺往往因了一件事物忽然省悟,与学道一样,

  如学写字的见路上的蛇或是雨中在柳枝下往上跳的蛙而悟,是也。不佞本来

  无道可悟,但如说因“妖jīng打架”而对于自然与人生小有所了解,似乎也可

  以这样说,虽然卍字派的同胞听了觉得该骂亦未可知。《资本论》读不懂,

  (后来送给在北大经济系的旧学生杜君,可惜现在墓木已拱矣!)考虑妇女

  问题却也会归结到社会制度的改革,如《爱的成年》的著者所已说过。蔼理

  思的意见大约与罗素相似,赞成社会主义而反对“共产法西斯底”的罢。蔼

  理思的著作自《新jīng神》以至《现代诸问题》都从丸善购得,今日因为西班

  牙的反革命运动消息的联想又取了他的一册《西班牙之魂灵》来一读,特别

  是《吉诃德先生》与《西班牙女人》两章,重复感叹,对于西班牙与蔼理思

  与丸善都不禁各有一种好意也。

  人们在恋爱经验上特别觉得初恋不易忘记,别的事情恐怕也是如此,所

  以最初的印象很是重要。丸善的店面经了几次改变了,我所记得的还是那最

  初的旧楼房。楼上并不很大,四壁是书架,中间好些长桌上摊着新到的书,

  任凭客人自由翻阅,有时站在角落里书架背后查上半天书也没人注意,选了

  一两本书要请算帐时还找不到人,须得高声叫伙计来,或者要劳那位不良于

  行的下田君亲自过来招呼,这种不大监视客人的态度是一种愉快的事,后来

  改筑以后自然也还是一样,不过我回想起来时总是旧店的背景罢了。记得也

  有新闻记者问过,这样不会缺少书籍么?答说,也要遗失,不过大抵都是小

  册,一年总计才四百圆左右,多雇人监视反不经济云。当时在神田有一家卖

  洋书的中西屋,离寓所比丸善要近得多,可是总不愿常去,因为伙计跟得太

  凶。听说有一回一个知名的文人进去看书,被监视得生起气来,大喝道,你

  们以为客人都是小偷么!这可见别一种的不经济。但是不久中西屋出倒于丸

  善,改为神田支店,这种情形大约改过了罢,民国以来只去东京两三次,那

  里好像竟不曾去,所以究竟如何也就不得而知了。

  因丸善而联想起来的有本乡真砂町的相模屋旧书店,这与我的买书也是

  很有关系的。一九○六年的秋天我初次走进这店里,买了一册旧小说,是匈

  加利育珂原作美国薄格思译的,书名曰《髑髅所说》(ToldbytheDeath’sHead),卷首有罗马字题曰,K,Tokutomi.TokioJapanJun27th.1904.一看

  就知是《不如归》的著者德富健次郎的书,觉得很是可以宝贵的,到了辛亥

  归国的时候忽然把他和别的旧书一起卖掉了,不知为什么缘故,或者因为育

  珂这长篇传奇小说无翻译的可能,又或对于德富氏晚年笃旧的倾向有点不满

  罢。但是事后追思有时也还觉得可惜。民八chūn秋两去东京,在大学前的南阳

  堂架上忽又遇见,似乎他直立在那里有八九年之久了,赶紧又买了回来,至

  今藏在寒斋,与育珂别的小说《huáng蔷薇》等作伴。相模屋主人名小泽民三郎。

  从前曾在丸善当过伙计,说可以代去拿书,于是就托去拿了一册该莱的《英

  文学上的古典神话》,色刚姆与尼珂耳合编的《英文学史》绣像本第一分册,

  此书出至十二册完结,今尚存,唯《古典神话》的背皮脆裂,早已卖去换了

  一册青灰布装的了。自此以后与相模屋便常有往来,辛亥回到故乡去后一切

  和洋书与杂志的购买全托他代办,直到民五小泽君死了,次年书店也关了门,

  关系始断绝,想起来很觉得可惜,此外就没有遇见过这样可以谈话的旧书商

  人了。本乡还有一家旧书店郁文堂,以卖洋书出名,虽然我与店里的人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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