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44)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出板的《荷风随笔》中有《讨厌话》与《关于新闻纸》两篇文章,对于文人

  记者加以痛骂,在《日和下驮》第一篇中也有很好的一段话,这乃是大正三

  年(一九一四)所写:

  日本现在与文化已烂熟了的西洋大连的社会情形不同,不管资本有无,只要自己想

  做,可做的事业很不少。招集男女乌合之众,演起戏来,只须加上为了艺术的名号,就会

  有相当的看客来看,引动乡间中学生的虚荣心,募集投稿,则文学杂志之经营也很容易,

  借了慈善与教育的美名,迫胁软弱的职业艺员,叫他们廉价出演,一面qiáng售戏券,这样开

  办起来,可以得到湿手捏小米的大赚头。从富豪的人身攻击起手,渐渐得了凶头子的名望,

  看到口袋充满的时候巧妙地摇身一变,成为绅士,摆出上流的模样,不久就可做到国会议

  员。这样看来,要比现在日本可做的事多而且容易的国家恐怕再也没有了。可是,假如有

  人看不起这样的处世法的,那么他宜自退让,没有别的法子。想要坐市内电车去赶路的人,

  非有每过车站时不顾什么面子体裁,把人家推开,横冲直撞地蹦上去的蛮勇不可。若是反

  省自己没有这样蛮勇,那么与其徒然在等候空的电车,还不如去找汽车不经过的小胡同,

  或是得免于街道改正之破坏的旧巷,虽然guī步迟迟,还是自己踯躅地去步行吧。在市内走

  路,本来并不一定要坐市设的电车的,只忍受些许的迟延,可以悠悠阔步的路现在还是多

  有。同样地,在现代的生活上也并不一定如不用美洲式的努力主义去做便吃不成饭。只要

  不起乡下绅士的野心,留了胡子,穿了洋服,去吓傻子,即使身边没有一文积蓄,没有称

  为友人之共谋者,也没有称为先辈或头领之一种阿谀的对象,还可以经营优游自适的生活

  的方法并不很少。即使一样去做路边摆摊的小贩,与其留了胡子,穿了洋服,用演说口调

  作医学的说明,卖莫明其妙的药,我也宁可默然在小胡同的庙会里去烙了小棋子饼卖,或

  是捏面人儿也罢。

  一抄就抄了一大串,我也知道这是不很妥当的。第一,这本不是《冬天

  的蝇》里边的文章。第二,永井的话在中国恐怕也难免于讨人厌。抄了过来

  讨人家的不喜欢,我们介绍人对于原作者是很抱歉的事,所以有点惶恐,可

  是翻过来说,原作者一句句的话说得对不对,我可以不必负责,因为这里并

  不是在背圣经也。(六月十五日)

  □1935年.. 6月.. 23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柿子的种子

  寺田寅彦是日本现今的理学博士,物理学专家,但是,他原是夏目漱石

  的学生,又是做俳句写小文的,著有《薮柑子集》等几种文集。本来科学家

  而兼弄文学的人世间多有,并不怎么奇特,关于寺田却有一段故事,引起我

  的注意。据说在夏目的小说《我是猫》里有寺田描写在那里,这就是那磨玻

  璃球的理学士水岛寒月。《猫》里主客三人最是重要,即寒月,美学者迷亭,

  主人苦沙弥,他们只要一出台,场面便不寂莫。我们不会把小说当作史传去

  读,所以即使熟读了《猫》也不能就算了解薮柑子的生涯,但不知怎地总因

  此觉得有点面善,至少特别有些兴趣。寺田的随笔我最近看到的是一册《柿

  子的种子》,都是在俳句杂志《涩柿》上登过的小文,短的不到百字,长的

  也只五百字左右。计算起来,现在距离在《保登登几须》(杂志名,意云子

  规,夏目的《猫》即载其中)做写生文的时候已经有三十年了,寒月当时无

  论怎样有飘逸之气,于今未必多有留馀了吧。他在末尾一篇《说小文》中说:

  假如那学生读了《薮柑子集》,从这内容上自然可以想象出来的昔时年青的薮柑子

  君的面影,再将现在这里吸着鼻涕涉猎《性的犯罪考》的今已年老的自己的样子,对照了

  看,觉得很是滑稽,也略有点儿寂寞。

  但是叶松石在所著《煮药漫抄》中说得好:“少年爱绮丽,壮年爱豪放,中

  年爱简练,老年爱淡远。”虽然原是说诗,可通于论文与人。若在俳人,更

  不必说。其或淡或涩,盖当然矣。

  托了无线电放送的福,我初次得到听见安来节和八木节这些歌曲的机会。

  这在热闹之中含有暗淡的绝望的悲哀。

  我不知道为什么连想起霜夜街头洋油灯的火光来。(案此系指地摊上所点的无玻璃

  罩的洋铁煤油灯。)

  但是,无论怎么说,此等民谣总是从日本的地底下发出来的吾辈祖先之声也。

  看不见唱歌的人的模样,单听见从扩音机中出来的声音,更切实地感到这样的感觉。

  我觉得我们到底还得抛弃了贝多汉和特比西,非再从新的从这祖先之声出发不可

  吧。

  这是寺田的随笔之一。他在日本别无政治关系,所以不必故作国粹的论

  调,此盖其所切实感到的印象欤。别的我不甚清楚,但所云民谣是从地底下

  发出来的祖先之声,而这里又都含有暗淡的绝望的悲哀,我觉得很是不错,

  永井荷风在《江户艺术论》中论木板画的色彩云:

  “这暗示出那样暗黑时代的恐怖与悲哀与疲劳,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正如

  闻娼妇啜泣的微声,深不能忘记那悲苦无告的色调。”正可互相发明。不但

  此也,就是一般尚武的音曲表面虽是杀伐之音,内里还是蕴藏着同样的悲哀,

  此正是不大悖人情处,若叫嚣恣肆者盖亦有之,但这只是一种广告乐队,是

  否能深入民间大是疑问也。随笔文有一则云:

  在《聊斋志异》里到处有自称是狐所化的女人出现。

  但是在许多地方这些只是自己招承是狐而已,大抵终于未曾显出狐的真形来。

  假如在她们举动的什么地方即使有些神异之点,但这或者只在为多智慧的美女所述

  的忠厚老实的男子眼里看去才见得如此,这样地解释一下,许多事情也就可以自然了解

  了。

  虽然如此,在此书里表现出来的支那民族中,有所谓狐这超自然的东西曾经确实地

  存在,不,恐怕现今也还仍旧存在着,那是无疑的了。

  这是某种意味上不得不算是可以歆羡的事。至少,假如不是如此,这部书里的美的

  东西大半就要消灭了也。

  《聊斋》善说狐鬼,读者又大抵喜狐胜于鬼,盖虽是遐想而怀抱中亦觉

  冰森有鬼气,四条腿的阿紫总是活的乎,此理未能参透,姑代说明之如此。

  日本俗信中亦有狐,但与中国稍不同。中国在东南故乡则无狐,只知有果子

  狸之属,在北京有狐矣,但亦不吸见人说如《聊斋》所志者,不然,新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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