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39)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之图,此为表部外象之事,其名称皆所熟知,取图说记号并合研究差可着手,遂决定从此

  处下笔,即《解体新书》之形体名目篇是也。其时对于

  de(英文

  the)、het(the,又代

  名词)、als(as)、welk(whieh)等诸词,虽略有记诵,然不能仔细辨解,故常读之不

  解所谓。如眉者生于目上之毛也一句,尽chūn天的长昼终未明瞭,苦思直至日暮。互相既视,

  仅只一二寸的文章终于一行不能解。又一日读至鼻者佛耳黑芬特者也,此语亦不可解,众

  共讨索此应作何解,实无法可通。其时亦无字典之类,唯良泽从长崎购得一简略小册,共

  检之,在

  Verhffend一语下注云,树枝断处,其处佛耳黑芬特,又扫院落时,尘土聚集而

  佛耳黑芬特也。此是何义,又苦思qiáng解如前,亦终未明。予思树枝断处接合则稍高,又扫

  地时尘土积聚亦成堆,鼻在面上正是堆起之物,然则佛耳黑芬特或即堆积之意。予遂言此

  语译作堆积何如,众人闻言甚以为然,遂决定如此译。此时喜悦之情无可比喻,大有获得

  连城之壁之概焉。..然语有之,为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此苦心劳思,辛勤从事,每月

  凡六七会,每会必集,一无倦怠,相聚译读,所谓不昧者心,凡历一年馀,译语渐增,对

  于彼国事情亦渐自了解,其后如章句疏朗处一日可读十行以上,别无劳苦而能通其意义

  矣。

  福泽谕吉序云:“书中纪事字字皆辛苦,其中关于明和八年三月五日在

  兰化先生宅,对

  TafelAnatonmia之书,如乘无舵之舟泛于大洋,茫洋无可倚

  托,但觉芒然云云以下一节,我辈读之察先人之苦心,惊其刚勇,感其诚挚,

  未尝不感极而泣。迂老与故箕作秋坪氏jiāo最深。当时得其抄本,两人对坐,

  反复读之,至此一节,每感叹呜咽无言而终以为常。”此并非夸诞之词,求

  知识者的先驱的言行十分有悲壮的意味,《兰学事始》不仅是医学史文献上

  一小册子,在日本现代文化发展上更有重大意义者也正以此。前野宅的翻译

  事业经过四年的岁月,杉田笔述,凡前后十一易稿,成《解体新书》四卷,

  于安永三年(一七七四)出板,实为日本西学译书之始。在十五年前即宝历

  九年(一七五九)山胁东洋看了刑尸的解剖,作《藏志》一卷,凡剥胸腹图、

  九藏前面图、九藏背面图、脊骨侧面图共四图,中有云“向者获蛮人所作骨

  节剐剥之书,当时碌碌不辨,今视之胸脊诸藏皆如其所图,履实者万里同符,

  敢不叹服”(原汉文),可见也曾参照西洋解剖图,不过因为不懂得文字故

  所知不深罢了。但是在医学史上也是一件重大的事情,疑古与实证的风气总

  是自此发动了。(据富士川游著《日本医学史纲要》。)

  说到这里我们不能不想起中国医学界的“豪杰”玉田王清任先生来了。

  山胁的《藏志》出板于清乾隆二十四年,杉田的《解体新书》在乾隆三十六

  年,王清任的《医林改错》则在道光庚寅(一八三○),比起来要迟了七十

  或五十多年了。但是他那jīng神却仍是值得记念,他那境遇也更值得怜悯。《医

  林改错》脏腑记叙中云:

  自恨著书不明脏腑,岂不是痴人说梦,治病不明脏腑,何异于盲子夜行,虽竭思区

  画,无如之何。十年之久,念不少忘。至嘉庆二年丁已(一七九七)余年三十,四月初旬

  游于滦州之稻地镇。其时彼处小儿正染瘟疹痢症,十死八九。无力之家多半用代席裹埋,

  代席者代棺之席也,彼处乡风更不深埋,意在犬食,利于下胎不死,故各义冢中破腹露脏

  之儿日有百馀。余每日压马过其地,初未尝不掩鼻,后因念及古人所以错论脏腑皆由未尝

  亲见,遂不避污秽,每日清晨赴其义冢就群儿之露脏者细视之,犬食之馀,大约有肠胃者

  多,有心肝者少,互相参看,十人之中看全不过三人,连视十日大约看全不下三十馀人。

  始知医书中所绘脏腑形图与人之脏腑舍不相合,即件数多寡亦不相符。唯胸中膈膜一片其

  薄如纸,最关紧要,及余看时皆已破坏,未能验明在心下心上是斜是正,最为遗憾。

  这样的苦心孤诣的确够得上算求知识者的模范了。但是,日本接连的有

  许多人,中国却只一个。日本的汉法医有到刑场观脏的机会,中国则须得到

  义冢地去。日本在《藏志》之后有《解体新书》及其他,中国《医林改错》

  之后不知道有什么。这是二者之不同。听说杉田玄白用汉文译述《解体新书》,

  一半理由固然在于汉文是当时的学术语,一半也因为想给中国人看,因为日

  本文化多受中国的恩惠,现在发见了学术的真理,便想送过去做个报答。中

  国人自己不曾动手,日本做好了送来的也不曾收到,咸丰年间英国合信

  (Hudson)医士译了《全体新论》送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医生看,——大约

  只有一个王清任是要看的,不过活着已有八九十岁了,恐怕也不及看见。从

  这里看来中国在学问上求智识的活动上早已经战败了,直在乾嘉时代,不必

  等到光绪甲午才知道。然而在现今说这话,恐怕还不大有人相信,亦未可知。

  (二十二年十一月)

  □1933年

  11月

  22日刊《大公报》,署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听耳草纸

  看本月份的日本民俗人类学小杂志

  Dol-men(可以暂译作《窆石》罢?)

  的纪事,才知道佐佐木喜善氏已于九月二十八日病故了。我初次看见佐佐木

  的名字还是在一九一○年,《远野物语》刚出版,柳田国男氏在序文里说:

  此中所记悉从远野乡人佐佐木镜石君听来,明治四十二年二月以来,晚间常来过访,

  说诸故事,因笔记之。镜石君虽非健谈者,乃诚实人也,余亦不加减一句一字,但直书所

  感而已。

  《远野物语》是在日本乡土研究上有历史意义的书,但在当时尚不易为

  社会所了解,故只印三百五十部,序中又云:

  唯镜石君年仅二十四五,余亦只乖长十岁已耳,生于事业尽多之今世,乃不辨问题

  之大小,用力失其当,将有如是言者则若之何?如明神山之角鸱,太尖竖其耳,太圆瞪其

  目,将有如是责者则又若之何?吁,无可奈何矣,此责任则唯余应负之也。

  计算起来佐佐木氏的年纪现在也不过四十七八而已,才过了中年不久,

  所以更是可惜了。这二十年来他孜孜不倦的研究民俗,还是那样悃愊无华的,

  尽心力于搜集纪录的工作,始终是个不求闻达的田间的学者,这我觉得是顶

  可佩服的事。他的著作我现在所有的只有下列这几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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