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0)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的一封信(契诃夫与妹书):

  一八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在木拉伏夫轮船上。

  我的舱里流星纷飞,——这是有光的甲虫,好像是电气的火光。白

  昼里野羊游泳过黑龙江。这里的苍蝇很大。我和一个契丹人同舱,名叫

  宋路理,他屡次告诉我,在契丹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头落地”。昨夜他

  吸鸦片烟醉了,睡梦中只是讲话,使我不能睡觉。二十七日我在契丹爱

  珲城近地一走。我似乎渐渐的走进一个怪异的世界里去了。轮船播动,

  不好写字。

  明天我将到伯力了。那契丹人现在起首吟他扇上所写的诗了。(十

  四年三月)

  □1925年

  3月刊《语丝》17期,署名开明

  □收入《雨天的书》

  保越录

  元至正中,朱元璋麾下大将胡大海率兵攻绍兴,吕珍守城抵御,次年围

  解,徐勉之纪其事为《保越录》一卷。所记明兵bào行,虽出自敌人之口,当

  非全无根据,胡大海与杨琏真伽觉得没有什么区别。

  敌军发掘冢墓,自理宗慈献夫人以下至官庶坟墓无不发,金玉宝器,

  捆载而去。其尸或贯之以水银,面皆如生,被斩戮污rǔ者尤甚。

  城外霖雨不止,水涝泛溢敌寨,溽暑郁蒸,疫疠大作。

  敌军首将祈祷禹庙、南镇,不应,乃毁其像,仆窆石。

  但是最有趣味的乃是这一条,记至正十九年(1359,是年英国文学之父

  Chaucer方二十岁)二月里一次战争的情形的:

  庚午,敌军攻常禧门,..纵横驰突,诟詈施侮。总管焦德昭、倪

  昶等分部接战。公(吕珍)跃马向敌军,一骑来迎。公叱曰:“汝是谁?”

  曰:“我舍命王也。”语未毕,公挥攩杈已中其颐,遂擒以还。敌军披

  靡。

  我们读《三国志演义》《说唐》《说岳》,常看见这种情形,岂知在明初还

  是如此,而且又是事实。

  我们如说十四世纪,觉得这是中古时代,单枪匹马大战数十合是武士的

  常事,但说到元明便仿佛是不很远,要算是近代了,所以不免觉得有点希奇。

  其实这种情形在火器通行以前大约继续存在,我想在洪杨时代恐怕也还是如

  此罢。(个人斗殴时至今存着这个遗迹。)

  □1925年

  11月刊《语丝》52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谈谈谈诗经

  古往今来,谈《诗经》的最旧的见解大约要算“毛传”,最新的自然是

  当今的胡适博士了。

  近来偶见《艺林》第二十期,得读胡先生在武昌大学所讲的《谈谈〈诗

  经〉》的下半,觉得有些地方太新了,正同太旧了一样的有点不自然,这是

  很可惜的。我们且来谈它一谈看。

  《野有死麇》胡先生说是男子勾引女子的诗,自然是对的,但他以为吉

  士真是打死了鹿以献女子,却未免可笑。第一章的死麇既系写实,那么第二

  章也应是写实,为什么“白茅纯束,有女如玉”会连在一起去“描写女子的

  美”呢?我想这两章的上半只是想像林野,以及鹿与白茅,顺便借了白茅的

  洁与美说出女子来,这种说法在原始的诗上恐怕是平常的。我们要指实一点,

  也只能说这是猎人家的女儿,其实已经稍嫌穿凿,似乎不能说真有白茅包裹

  一只鹿,是男子亲自抗来送给他的情人的。若是送礼,照中国古代以及现代

  野蛮的风习,也是送给他将来的丈人的。然而这篇诗里“因家庭社会环境不

  良”而至于使“那个怀chūn的女子对吉士附耳轻轻细语”,叫他慢慢来嘘,则

  老头子之不答应已极了然,倘若男子抗了一只鹿来,那只好让他藏在绣房里

  独自啃了吃。喔,虽说是初民社会,这也未免不大雅观吧?

  胡先生说,“《葛覃》诗是描写女工人放假急忙要归的情景”。我猜想

  这里胡先生是在讲笑话,不然恐怕这与“初民社会”有点不合。这首诗至迟

  是孔仲尼先生在世时发生的,照年月计算,当在距今二千四百几十年以前,

  那时恐未必有象南通州土王张四状元这样的实业家,在山东纠集股本设立工

  厂,制造圆丝夏布。照胡先生用社会学说诗的方法,我们所能想到的只是这

  样一种情状:妇女都关在家里,gān家事之暇,织些布匹,以备自用或是卖钱。

  她们都是在家里的,所以更无所归。她们是终年劳碌的,所以没有什么放假。

  胡先生只见汉口有些纱厂的女工的情形,却忘记这是二千年前的诗了。倘若

  那时也有女工,那么我也可以说太史坐了火车采风,孔子拿着红蓝铅笔删诗

  了。

  《嘒彼小星》一诗,胡先生说“是jì女星夜求欢的描写”,引《老残游

  记》里山东有窑子送铺盖上店为证。我把《小星》二章读过好几遍,终于觉

  不出这是送铺盖上店,虽然也不能说这是一定描写什么的。有许多东西为我

  所不能完全明了的,只好阙疑。

  我想读诗也不定要篇篇咬实这是讲什么,譬如《古诗十九首》,我们读

  时何尝穿求,为何对于《诗经》特别不肯放松,这岂不是还中着传统之毒么?

  胡先生很明白的说,《国风》中多数可以说“是男女爱情中流出来的结晶”,

  这就很好了,其馀有些诗意不妨由读者自己去领会,只要有一本很jīng确的《诗

  经注释》出世,给他们做帮助。“不求甚解”四字,在读文学作品有时倒还

  很适用的,因为甚解多不免是穿凿呵。

  一人的专制与多数的专制等是一专制。守旧的固然是武断,过于求新者

  也容易流为别的武断。我愿引英国民间故事中“狐先生”(Mr.Fox)榜门的

  一行文句,以警世人:

  要大胆,要大胆,但是不可太大胆!

  (“狐先生”见哈忒阑著《英国童话集》第二十五页,引一八二一年

  Malone

  编《莎士比亚集》卷七中所述当时故事。)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

  □1925年

  12月作,1927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谈龙集》

  陶庵梦忆序

  平伯将重刊《陶庵梦忆》,叫我写一篇序,因为我从前是越人。

  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年),祖父因事系杭州府狱,我跟着宋姨太太

  住在花牌楼,每隔两三天去看他一回,就在那里初次见到《梦忆》,是《砚

  云甲编》本,其中还有《长物志》及《槎上老舌》,也是我那时所喜欢的书。

  张宗子的著作似乎很多,但《梦忆》以外,我只见过《於越三不朽图赞》,

  《琅嬛文集》,《西湖梦寻》三种,他所选的《一卷冰雪文》,曾在大路的

  旧书店中见过,因索价太昂未曾买得。我觉得《梦忆》最好,虽然文集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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