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87)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用字也都仍范氏之旧。范氏辑此书时,在光绪初年,买圆糖炒豆招集邻近小

  儿,请他们唱歌给他听,所以他所录的五十几首都是可信的儿歌,虽然他所

  用的奇字未免有穿凿的地方。《曹阿狗》和《客人》,未见著录,《客人》

  当系“喜鹊叫,媒人到”的一种变体。我所搜集的儿歌中有这一章,与《曹

  阿狗》同属于“火荧虫夜夜红”一系者。

  爹杀猪吊酒,

  娘上绷落绣。

  买得个溇,

  上种红菱下种藕,

  四边插杨柳,

  杨柳底下种葱韭。

  末三句二本几乎相同,所以这或者可以说是《曹阿狗》的一种略本,但在艺

  术上却更占优胜了。

  《狸》这一篇并不是现代绍兴的儿歌。原文如下:

  狸狸斑斑,跳过南山;

  南山北斗,猎回界口,

  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据《古谣谚》引此歌,并《静志居诗话》中文云:“此余童稚引偕闾巷小儿

  联臂踏足而歌者,不详何义,亦未有验。”又《古今风谣》载元至正中燕京

  童谣云:

  脚驴斑斑,脚踏南山。

  南山北斗,养活家狗。

  家狗磨面,三十弓箭。

  可知此歌自北而南,由元至清,尚在流行,但形式逐渐不同了。绍兴现在的

  确有这样的一首歌,不过文句大有变更,不说“狸狸斑斑”了。《儿歌之研

  究》中说:“越中小儿列坐,一人独立作歌,轮数至末字,中者即起立代之。

  歌曰:

  铁脚斑斑,斑过南山。

  南山里曲,里曲弯弯。

  新官上任,旧官请出。

  此本决择歌(Counting—outrhyme),但已失其意而成为寻常游戏者。凡竞

  争游戏需一人为对手,即以歌决择,以末字所中者为定。其歌词率隐晦难喻,

  大抵趁韵而成。”所以把这一首“狸狸斑斑”当作现代绍兴的儿歌,实在是

  不妥当的。照上边所说的看来,他的材料未尝不可供我们参考之用,但是因

  为编辑很是粗疏,所以非先经过一番审慎的厘订,不能轻易采用。

  此外关于印刷上,当然还有许多缺点,如抄写的疏忽(在两页书上脱落

  了两处),纸墨的恶劣,在有光纸的石印书原是必备的条件,或者可以不必

  说了。我所看了最不愉快的是那绣像式的插画,这不如没有倒还清慡些。说

  起这样插画的起源也很早了,许多小说教科书里都插着这样不中不西,毫无

  生气的傀儡画,还有许多的“教育画”也是如此。这真是好的美育哩!易卜

  生说:“全或无。”我对于中国的这些教育的插画也要说同样的话。

  《绘图童谣大观》于我们或者不无用处,但是看了那样的纸墨图画,—

  —即使没有那篇序文,总之也不是我们所愿放在儿童手里的一本插画的儿歌

  集。

  □1923年

  3月刊《歌谣》10号,署名周作人

  □收入《谈龙集》

  旧梦序

  大白先生的《旧梦》将出版了,轮到我来做一篇小序。我恐怕不能做一

  篇合式的序文,现在只以同里的资格来讲几句要说的话。

  大白先生我不曾会见过,虽然有三四年同住在一个小城里。但是我知道

  他的家世,知道他的姓名——今昔的姓名,知道他的学业。这些事我固然知

  之不深,与这诗集又没有什么大关系,所以不必絮说,但其中有应当略略注

  意者,便是他的旧诗文的功夫。民国初年,他在《禹域新闻》发表许多著作,

  本地的人大抵都还记得;当时我的投稿里一篇最得意的古文《希腊女诗人》

  (讲

  Sappho的文章),也就登在这个报上。过了几年,大白先生改做新诗,

  这部《旧梦》便是结果,虽然他自己说诗里仍多传统的气味,我却觉得并不

  这样,据我看来,至少在《旧梦》这一部分内,他竭力的摆脱旧诗词的情趣,

  倘若容我的异说,还似乎摆脱的太多,使诗味未免清淡一点,——虽然这或

  者由于哲理入诗的缘故。现在的新诗人往往喜学做旧体,表示多能,可谓好

  奇之过。大白先生富有旧诗词的蕴蓄,却不尽量的利用,也是可惜。我不很

  喜欢乐府调词曲调的新诗,但是那些圆熟的字句在新诗正是必要,只须适当

  的运用就好,因为诗并不专重意义,而白话也终是汉语。

  我于别的事情都不喜讲地方主义,唯独在艺术上常感到这种区别。大白

  先生是会稽的平水人,这一件事于我很有一种兴味。当初《禹域新闻》附刊

  《章实斋文集》《李越缦日记抄》之类,随后订为《禹域丛书》,我是爱读

  者之一,而且自己也竭力收罗清朝越中文人的著作,这种癖性直到现在还存

  留着。现在固未必执守乡曲之见去做批评,但觉得风土的力在文艺上是极重

  大的,所以终于时常想到。幼时到过平水,详细的情形已经记不起了,只是

  那大溪的印象还隐约的留在脑里。我想起兰亭、鉴湖、she的、平水、木栅那

  些地方的景色,仿佛觉得朦胧地聚合起来,变成一幅“混合照相”似的,各

  个人都从那里可以看出一点形似。我们不必一定在材料上有明显的乡土的色

  彩,只要不钻入哪一派的篱笆里去,任其自然长发,便会到恰好的地步,成

  为有个性的著作。不过我们这时代的人,因为对于褊隘的国家主义的反动,

  大抵养成一种“世界民”(Kos-mopolites)的态度,容易减少乡土的气味,

  这虽然是不得已却也是觉得可惜的。我仍然不愿取消世界民的态度,但觉得

  因此更须感到地方民的资格,因为这二者本是相关的,正如我们因是个人,

  所以是“人类一分子”(Homarano)一般。我轻蔑那些传统的爱国的假文学,

  然而对于乡土艺术很是爱重,我相信qiáng烈的地方趣味也正是“世界的”文学

  的一个重大成分。具有多方面的趣味,而不相冲突,合成和谐的全体,这是

  “世界的”文学的价值,否则是“拔起了的树木”,不但不能排到大林中去,

  不久还将枯槁了。我常怀着这种私见去看诗文,知道的因风土以考察著作,

  不知道的就著作以推想风土;虽然倘若固就成见,过事穿凿,当然也有弊病,

  但我觉得有相当的意义。大白先生的乡土是我所知道的,这是使我对于他的

  诗集特别感到兴趣的一种原因。

  我不能说大白先生的诗里有多大的乡土趣味,这是我要请他原惊的。我

  希望他能在《旧梦》里更多的写出他真的今昔的梦影,更明白的写出平水的

  山光,白马湖的水色,以及大路的市声。这固然只是我个人的要求,不能算

  作什么的,——而且我们谁又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呢。我们生在这个好而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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