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70)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乃屈五指曰,不敢。

  “赞曰,殷安自负是大圣人,而唐朝至今无知之者,想是不会装圣

  人,若会装时,即非圣人,亦成个名儒。

  又第五十一则云:

  郡人赵世杰半夜睡醒,语其妻曰,我梦中与他家妇女jiāo接,不知妇

  女亦有此梦否。其妻曰,男子妇人有甚差别。世杰遂将其妻打了一顿。

  至今留下俗语云,赵世杰半夜起来打差别。

  赞曰,道学家守不妄语为良知,此人夫妻半夜论心,似非妄语,然

  在夫则可,在妻则不可,何也。此事若问李卓吾,定有奇解。

  这里面的人有名有姓,已是真形了。但此类事甚多,所以又可以转借过来作

  影子,至于赞语甚为透彻,此等本领已非冯子犹所及,唯有金圣叹李卓吾才

  能如此,赵君也已说及,此是他的大不可及处。一般小心小胆的人,守住既

  得的道德上的权利,一点不敢动,听见金李诸人的话便大感不安,起来嚷嚷,

  此正是赵世杰之打差别,其不为清都散客之所笑者几希矣。

  《芳茹园乐府》中所收的是散套与小令,我们本来可以不谈了,但是其

  中也有与《笑赞》相关的地方。《笑赞》第十二则云:

  辽东一武职素不识字,被论,使人念劾本,至所当革任回卫者也,

  痛哭曰,革任回卫也罢了,这者也两个字怎么当得起。

  赞曰,至公至明,乃可以劾人,不然,者也二字断送了多少好人,

  真是难当也。

  《乐府》中有《慰张巩昌罢官》一首,有二语云,容易的所当者也,断送的

  归去来兮,就用这个典故。本来这是散曲,不好拿了什么义法去范围,可是

  正经朋友往往不能了解,觉得刚正与诙谐难以并存,便有种种的议论。吴瞿

  安题记云:

  梦白正人,游戏声歌,本无妨碍,而集中多市井谑làng之言,如《银

  纽丝》,《一口气》,《山坡羊》,《喜连声》,《劈破玉》诸曲,再

  读一过,疑是伪托。

  又卢冀野跋尾云:

  世传刘煇以词诬六一,堂上簸钱,遂成罪语,日月之明故无伤也。

  侪鹤填词,见《西堂百末词》跋。案此小集瑕瑜参半,谑làng之言或更掺

  入。当其遁迹,不平之气溢于辞表,绝恶佯狂,唯疑可案,既归林泉,

  偶有吟咏,好事传之,岂容尽信,披沙拣金,是在读者。顾继散词,厥

  维小曲,兹集所传,小曲为多,风气使然,虽贤者未能免耳。

  二跋对于作者备致爱护,其意固可感,而语则甚为纰缪,必如海瑞霍韬乃为

  正人,此非不佞之所领教也。以文字罪人,最是中国史上污点之一,刘煇之

  诬六一,舒亶之劾东坡,世所共弃,岂可阳违yīn奉,斤斤以此裁量人。昔粱

  简文帝《诫子当阳公书》有云,“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

  且须放dàng。”吾深叹服此言,以为文人的理想应当如此,今见赵梦白,乃知

  此处有一人在,大可喜也。吴君所说《劈破玉》乃是卷末一章,今录于后:

  俏冤家,我咬你个牙厮对。

  平空里撞着你,引的我魂飞,

  无颠无倒,如痴如醉。

  往常时心似铁,到而今着了迷,

  舍死忘生只为你。

  这是很好的情歌,无论他早在什么时代所作,都觉得是有意思的事。又有一

  首题为《折桂令后带急三枪》,小注云与诸弟同冯生酒集,其词云:

  一丢丢些小亭中,花似君香,竹爱人情。

  喜煞潘安,吟穷杜哺,醉坏刘伶。

  谣词儿气气声声,新酒儿淡淡浓浓。

  怪友狂丁,瓦钵磁钟。

  见放着平地神仙,又何须白日飞升。

  咱们咱们胡海混。

  就地儿圆着圈,咱们流杯,

  咱们吃个流杯会,咱们撒会村。

  笑特特喜坏了咱们,咱们咱们打个滚。

  这真是近于天籁的好文章,想见作者的性情与气象,海阔天空,天真烂漫,

  自有其伟大处。《阅微草堂笔记》卷二记高邑赵忠毅“东方未明之砚”,背

  有铭曰:

  残月荧荧、太白■■,

  jī三号,更五点,

  此时拜疏击大奄,

  事成策汝功,不成同汝贬。

  忠义之气如见,亦可佩服,但实只是一种类型,不及读此两册短书,从富有

  人情处更能看见其所特有的平凡之伟大也。(民国三十四年,一月二十日)

  □1945年

  3月刊《杂志》14卷

  6期,署名十山

  □收入《立chūn以前》

  常言道①

  十天前我写一封信给一位朋友,说在日本文化里也有他自己的东西,讲

  到滑稽小说曾这样说道:

  “江户时代的平民文学正与明清的俗文学相当,似乎我们可以不必灭自

  己的威风了,但是我读日本的所谓滑稽本,还不能不承认这是中国所没有的

  东西。滑稽,——日本音读作

  kokkei,显然是从太史公的《滑稽列传》来的,

  中国近来却多喜欢读若泥滑滑的滑了!据说这是东方民族所缺乏的东西,日

  本人自己也常常慨叹,惭愧不及英国人。这所说或者不错,因为听说英国人

  富于‘幽默’,其文学亦多含幽默趣味,而此幽默一语在日本常译为滑稽,

  虽然在中国另造了这两个译音而含别义的字,很招了人家的不喜欢,有人主

  张改译‘酉靺’,亦仍无济于事。且说这滑稽本起于文化文政(一八○四至

  二九)年间,全没有受着西洋的影响,中国又并无这种东西,所以那无妨说

  是日本人自己创作的玩意儿,我们不能说比英国小说家的幽默何如,但这总

  可证明日本人的幽默趣味要比中国人为多了。我将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中

  膝栗毛》(膝栗毛者以脚当马,即徒步旅行也。)式亭三马的《浮世风吕》

  与《浮世chuáng》(风吕者澡堂,chuáng者今言理发处。此种汉字和读虽似可笑,世

  间却多有,如希腊语帐篷今用作剧场的背景,跳舞场今用作乐队是也。)放

  在旁边,再一一回忆我所读过的中国小说,去找类似的作品,或者一半因为

  孤陋寡闻的缘故,一时竟想不起来。”当时我所注意的是日本从“气质物”

  (katagimono,chara-cters)出来的,写实而夸张的讽刺小说,特别是三马

  的作品,差不多全部利用对话,却能在平凡的闲话里藏着会心的微笑,实在

  很不容易,所以我举出《西游记》,《儒林外史》,以至《何典》,《常言

  道》,却又放下,觉得都不很像,不能相比。但若是单拿这几部书来说,自

  然也各有他们的好处,不可一笔抹杀。现在单说《何典》与《常言道》,我

  又想只侧重后者,因为比较不大有人知道。《常言道》有嘉庆甲子(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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