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今收在《大全集》卷十三,却无小序,亦是缺恨。《杂咏》每篇有序,
金檀注《青丘诗集》,始重复一一列入题下,称之曰原注,其实在《大全集》
中乃原无有也。景泰刻本虽曰名贵,但在读者,还不如看金氏文瑞楼本,古
本或粗而今本或jīng,往往有之。但如或得《缶鸣集》等各原本,加以复印,
则亦是佳事,因此可见本来面目,虽未必更佳,亦总是有异,此即值得传播
耳。金檀注本例言之二云:
“《姑苏杂咏》间有旧刻单行,中多脱谬,国朝康熙己卯周氏本锓版亦
潦草。”此言原非妄,唯《杂咏》虽有误,总比《大全集》为胜,如《杂咏》
《走狗塘》一题在目录上乃误刻作《是狗塘》,可为一例,唯卷下《锦帆泾》
一首,末二句下作穷奢毕竟输渔父,长保秋风一幅蒲,《大全集》则父刻作
jiāo字,渔乃是墨丁。《杂咏》全本皆刻作软体字,殊不潦草,只可惜无青丘
自序,或者此当在康熙周氏本中,抑已破损佚去,皆不可知也。(二十六年
二月二十五日记于北平)
〔附记〕凡编集,文可分体,诗不可以分体,最好是依年代合刻各原编
小集,而别附一分体目录,略如索引,庶几得中。盖依体分编,不但破坏内
容的统一,如《姑苏杂咏》是,且亦破坏作风的统一,例如袁中郎的《解脱
集》,完全是代表公安派的最高cháo,不特在各篇诗歌之间,即诗与文其间亦
有息息相通处,合而读之,便极易了解,真是事半而功倍,如此则文诗且并
不宜分编,须一切仍其旧也。
各集有原序,亦多有用处,编合集时大抵弃去,甚为可惜,后世作序跋
固多泛滥,但单只考查其编印的本末年代,已大有用矣。《大全集》录存序
文三数篇,尚有可取,但如周傅跋便无有,即不能知《杂咏》在洪武中曾有
刻本了。(六月十九日记)
〔再记〕张君索稿,愧无以应,只得以旧作塞责,计前后距离已有三十
月,此种陈言,岂复值得一读,思之唯有惶悚。(廿八年九月六日)
□1939年
10月刊《中国文艺》1卷
2期,署名知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dòng灵小志
近来专看闲书遣日,得龙顾山人著《dòng灵小志》及《续志》,甚为喜欢,
盖又可供数日卧读之资也。《小志》刻于甲戍,《续志》则在丙子,去今才
三四年,而板刻颇jīng致,比用铅字洋纸印者更惬心目。近年木刻书不多,但
如天津金氏之《屏庐丛刻》及《天津文钞》等,刻印均颇佳,与水竹村人各
集相似,或是同一系统,若《天津诗人小集》,又嫌稍细弱矣。
谈鬼怪殊有佳趣,但须以艺术出之,东坡居士qiáng人说鬼,云姑妄言之,
甚能得此中三昧。为说鬼而说鬼,第一必须说得好才行。文章宜朴质明净,
六朝唐人志怪最擅胜场,传奇文便已差了,则因渐趋于华丽雕饰,《阅微草
堂》与《聊斋》之比较亦正是如此。第二必须无所为,即不讲因果以至譬喻。
讲到这里,《聊斋》却又要胜一筹,盖其记狐鬼艳情中有别无用意者,而《阅
微草堂》于此全无是处,只是文尚佳,故或可一读耳。
dòng灵二志若依据此例论其短长,可以说正与阅微五记相同。不佞通读一
过,喜其记述大方,又多涉及近人,故颇有兴味,若其鬼神设教之趣旨,与
不佞乃全是隔教也。有数处写鬼趣,本于人情,觉得颇妙,如《续志》卷四
记许润斋客死广西,魂附家中佣媪,径入厅事,观陈设丧具,摇首曰,何必
乃尔。又卷五记李檗子之丧,受吊日huáng桐生见李魂方于丧棚下周览挽章,均
是。
此外所记虽出于今人见闻,实乃陈陈相因,读之殊觉单调,盖此等作料
已是甘蔗渣,即使不是吝啬人所嚼过,亦已毫无滋味,做不出什么好点心来
也。
□1939年
11月
1日刊《中国文艺》1卷
3期,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金陵游记
得《金陵游记》一卷,渔洋山人著,板心下端刻“阮亭古文”四字。考
其时当是康熙三年甲辰也。卷中凡游记八篇,题名记七篇,大抵均见于《渔
洋文略》卷四、而文字稍有异同。第六篇《六朝松石记》《文略》不收,馀
亦多所删削。《文略》刻于康熙三十四年,渔洋年已六十有二,故文益简劲,
但游记得存其少作,又两本异同处有如原稿上改窜之迹,阅之亦极有意思。
卷首有小序六,为杜茶村、陆丽京、施愚山、冒辟疆、尤西堂、陈其年
之作,王西樵题诗一章,在合集中便不可得见矣。此数文在诸人集中不知收
存否,即有之亦极不易见到,因此更感觉原刻单行本之可贵,盖与合集允宜
并重者也。
阮亭文雅洁,少嫌其欠腴,茶村序称欲撰《金陵景物略》非阮亭不可,
恐是过誉。此事须得有见识魄力,阮亭于此殆未能胜。如多写此类游记数十
篇,固亦可喜,但仍是文集中物,未必能自成一部著作耳。
□1939年
12月
14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旗人著述
想一看金息侯的著作,承友人借给《瓜圃述异》等三四种,也就满足了。
这些书铅印尚无妨,却都用洋粉连印,售高价,故不想收藏一份,其所说虽
不免多夸饰,亦殊有可取处,值得读一过也。
不知怎的我觉得读旗下人的文章常比汉族文人高明,而平常大官的说话
也比卑陋的读书人大方,这恐怕是同一的道理。如博明之《西斋偶得》,震
钧之《天咫偶闻》,锡缜之《退复轩随笔》,遐龄之《醉梦录》,敦崇之《芸
窗琐记》,奭良之《野棠轩摭言》,或见识明达,或态度大雅,文词之巧拙
在其次,似反无甚关系矣。
《瓜圃丛刊叙录》中有金氏的《满洲老档秘录叙》,又徐世昌序,都还
说得过去,惟有一跋,中云“臣纾以犬马馀生”云云,末署“宣统庚申举人
臣林纾谨跋”,比较起来便显得很是寒伧。故家纵出了纨袴子弟,仍有点大
方气象,不至与跟班混同,此总是实情。鄙人对于旗人何必雪中送炭,亦只
是说实话而已。
□1939年
12月
22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野园诗稿
偶从书肆估得《野园诗稿》抄本,四册三种,稿纸中缝上刻野园二字,
存题签三,曰《西清载笔录》、《野园诗集》、《留都集》,各铃三印,一
壶卢形,朱文曰“佟雅”,一方形白文曰“濠濮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