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军礼_石钟山【完结】(8)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赵大刀和赵果分在了一组。赵果的样子有些瘦小,穿在身上的衣服大了一号,看着像个稻草人。赵大刀一看见赵果就笑了,在赵果瘦弱的肩头上捣了一下道:你小子长成这样,还想当八路,能扛动枪吗?

  也就是从那时起,赵大刀发现赵果这孩子爱脸红,不管说什么话,都先红了脸,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人看。赵大刀就用两只大手,爱抚地摩娑着赵果的头说:你小子,不是当兵的料,我看唱个歌、跳个舞啥的还行。

  赵果听了,自然又红了脸道:我能行,不信咱们到了延安比比看。

  赵大刀就笑了,笑过了,就拍着胸脯说:兄弟,我可是老资格了,当年在苏维埃,我参加过的战斗数都数不过来。

  这时,他又想到湘江边无名高地的那一战,一个连的弟兄壮烈牺牲的场面,他不再说话了,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涌动。战友们永远地留在了无名高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觉得他是代表着十三连的弟兄们,一起在寻找主力部队,他经常做梦,每次都会梦见阵亡的战友们,站在他面前,一声声地问他:连长,我们啥时候归队呀,我们想红军主力呢。

  每次做这样的梦,他都会流下热泪,从梦里哭到梦外,醒来后,他就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星,在心里铿锵地说:弟兄们,放心吧,我一定带着你们归队。

  一路上,赵大刀的心情兴奋而又迫切,他不断地催促着身后的赵果,跟上他的脚步。赵果看样子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气喘嘘嘘,小跑地跟着这十几人的队伍。赵大刀不时地停下来等赵果。在这之前,赵大刀早就把赵果身上带的gān粮和一个布包背在自己身上,就是这样,他还要不停地等赵果。

  赵大刀就说:兄弟,要不我背你一程吧,你的小身板,我看快不行了。

  赵果人小志气高,他听赵大刀这么说,小脸又涨红了,汗珠晶亮地挂在额头和鼻翼上,他赌气地说:大刀哥,别小瞧人,我行。

  赵果自从认识了赵大刀,就一直把他喊作大刀哥。因为俩人都姓赵,彼此间就多了一份亲近。赵大刀称赵果兄弟,要么就叫他一声“一家子”,赵果慡快地答应了。

  几日之后,赵大刀就了解了赵果的一些情况。赵果在投奔延安前是汉口一家师范学院的学生,别看他长得小,每次的抗日游行,他都是组织者之一呢。在学校读书时,就参加了大学的进行青年诗社,油印小报宣传抗日的思想,还被警察抓去过。

  赵大刀听了赵果的经历,就伸出手指头在赵果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个小鬼,还不简单啊。

  赵果也向赵大刀打听红军队伍上的事。跟着赵大刀一起出发的学生们,这时已经知道赵大刀曾经是红军的连长,对他都是一脸的敬仰。提起红军和红色根据地,赵大刀的话就收不住了。每次休息的时候,赵大刀都会声情并茂地给他们讲述红军和苏维埃。讲这些时,他似乎又看到了满眼的红旗,还有那一张张生动的笑脸。他一遍遍地描述着,似乎在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思念。他又讲到了湘江西岸无名高地上的阻击战,还有他那些牺牲的战友们。学生们倾听时都噤了声,一脸的崇敬与肃穆。

  赵果是个感情脆弱的孩子,赵大刀每次讲到十三连六天六夜惨烈的阻击战时,他都会流泪,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然后“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地上。

  赵大刀一年岁赵果的眼泪,心就软了,有一股温暖的东西在他身体里弥漫着。他想张开手臂,把赵果拥在怀里。他自己也不说不清楚,为什么为会有这样的感觉。自从认识了赵果,他就对赵果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赵大刀冲赵果说:兄弟,等到了延安,我找到部队后,你就给我当通讯员吧,那样咱们就不会分开了。

  赵大刀无疑是这十几个人的jīng神领袖,他有时走在队伍的前面,有时走在最后。过敌人的封锁线时,他总是率先冲过去,把赵果带到安全地方,然后再回来接其他的人。一趟一趟的,总是有惊无险。这里的jiāo通员早就摸好了情况,有时还打通了伪军,那些伪军不过是鬼子的走狗,给当官的塞几块银元或是点鸦片,伪军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朝天上胡乱放上两枪,装模作样地从pào楼里追出来,然后骂骂咧咧地回去向日本人jiāo差去了。

  即便是这样,这些学生还是受惊不小。没参加革命前,无数次地把革命的làng漫想象过了,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单调而又惊险,革命的过程是用一双脚,一步步地走过来的,这也就有了许多的艰辛和苦难,甚至是流血和牺牲。这是青年学生在参加革命前没有想过的。

  到达北同蒲线铁路之前,jiāo通员就反复qiáng调过铁路封锁线的危险。包括赵大刀在内,他们都没有把通过一条铁路想得有多么难。不就是一条铁路嘛,打一个冲锋,憋口气,一闭眼,说过去就过去了。

  他们到北同蒲铁路线时才明白,日伪军早已在此设下重兵。北同蒲线是山西的命脉,日军军火的供给,都是通过这条铁路线源源不断地输入输出。在这之前,有抗日武装曾破坏地铁路,让日军损失惨重。以后,日伪军增派了大量兵力,铁路沿线pào楼林立,堑壕纵横jiāo错;车站上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日伪军走马灯似的地晃来晃去。

  在通过铁路线之前,赵大刀一行在铁路线十几公里的一个村子里住了下来。这是八路军的一个保垒户,每次有过往的人都会在此落脚。安顿好学生后,jiāo通员领着赵大刀到铁路附近摸了一下情况。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赵大刀看到铁路,就想到了湘江,要过这条铁路,并不比过湘江容易多少。

  眼下这十几人的队伍,毕竟不是红军的战斗部队,他们还是一群孩子,想通过封锁线,能行吗?赵大刀的心里没底,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孱弱的赵果,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jiāo通员是老jiāo通了,他反反复复经过这条封锁线已经有十几次了。他经历了成功,也遇到过失败。上一次,也是护送一批上海来的学生,结果,在过这条封锁线时,牺牲了五六个学生。

  当然,这个情况jiāo通员只对赵大刀说了,并没有告诉那些学生们。赵大刀的眉毛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知道,考验他的时候到了。整支队伍里,只有他和jiāo通员经历过战斗,队伍能否顺利地通过这最后一道封锁线,就看他和jiāo通员的了。如果过了封锁线,他们就进入陕西,离陕北也就不远了。

  通过封锁线之前,赵大刀和jiāo通员做了明确分工,俩人把十几名学生分成了两组,jiāo通员带领的一组先期通过,剩下的学生是第二组,他负责断后。

  傍晚的时候,队伍潜伏在离封锁线很近的一片树林里。他们能听到日伪军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换岗时的吆喝声。十几个学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眼睛瞪圆了,拳头也攥紧了,呼吸急促地盯着封锁线。学生们的紧张无庸置疑,任凭赵大刀和jiāo通员怎么做学生的工作,仍放松不下来,紧张的神经就那么紧绷着。

  夜幕降临后,pào楼上的探照灯像扫把似的,在一片漆黑中来来回回地扫着,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明明暗暗起来。他们大气不出地伏在树林里,等待着最佳的时机。远处,有一颗流星划破了暗夜,最后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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