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奸_石钟山【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他仍低垂着头,在爹娘面前,他不想申辩。也不能申辩什么。

  娘颤抖着伸出手,举到半空中,又收了回去。他多么希望娘的手能轻轻地落在自己的头上,就像儿时一样。

  娘终于说:就不能不去?

  他是俺兄弟,俺不能不管。他小声地说。

  爹背过身去:你去吧,最好是别回来,只要不替日本人卖命。

  他抬头看着爹的后背,自言自语道:县大队也不会要俺的,俺犯了死罪。

  爹别过去的脸上一阵老泪纵横,他拍着大腿说:老天爷呀,俺上辈子做啥缺德事了,你这么作践俺呢。

  娘见老伴这么说,也抹开了眼泪。

  林振海退着走了两步,一边退一边说:孩儿要是还能回来,一定来尽孝。

  爹咆哮起来:你别回来了,就让县大队把你抓了,活剐了你。

  后来的一切,果真被爹言中了。

  林振海带着十几个弟兄,在傍黑前出了城。

  这十几个人都是林振海jīng挑细选出来的。在山上时,这些人就是骨gān,个个身手不凡,夜走山路,如履平地。他们也都是朱打铁的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此时为救兄弟,心情也是视死如归。

  林振海一出城,就被县大队的侦察员盯上了。

  林振海一gān人先在树林子里熬着时间。

  天黑下来的时候,有人就把一坛子酒打开了,又有人拿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公jī,递到林振海手中。

  林振海接过公jī,一只手就从身后摸出了刀。手起刀落,jī头飞了出去,jī血汩汩地冒出来。

  jī血被有声有色地滴到酒坛子里后,他第一个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又递给下一个人。

  如此这般地喝过jī血酒后,几个人就有了酒气和杀气。

  最后,那只空酒坛就又回到了林振海的手里。他举起坛子,奋力摔在石头上。

  坛子碎了。

  林振海低吼一声:弟兄们,出发!

  一行人,一闪身,潜进了夜色中。

  远远地,就看见了关押朱打铁的村庄了。

  夜极静,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狗吠。

  县大队和这个村庄似乎都随着夜色沉沉地睡去了。

  林振海有些兴奋,他甚至想如此容易地把朱打铁救出来,他会感到缺少了些什么。

  走到村口时,他派出一个小兄弟摸进村里。

  很快,人就回来了:老大,整个村子就跟死了一样。

  林振海想了想,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冲几个人说:老五、小三,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接应,其他的人跟俺来。

  说完,他一弯腰,带着七八个兄弟,钻进了村子。

  他们先是趴在村头关押朱打铁的房外,林振海低声问:是这儿,没错吧?

  俺踩的盘子,错不了。

  林振海定睛望去,见屋外连岗哨都没有,顿时又起了疑心:怎么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

  身边的人插嘴道:八成找地方睡觉去了。俺踩盘子时,这里还有两个人站岗,看得可紧了。

  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振海一挥手,七八个兄弟随他冲进了院子。

  林振海在门外轻声唤道:老二,你在吗?

  老大快走,你们中埋伏了。屋里的朱打铁喊了起来。

  林振海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愣神的工夫,院子四周聚满了人,一支支黑dòngdòng的枪口把他们围住了。

  几个亡命之徒正待举枪,却被子弹击中,一头栽倒了。

  这时有人举起了火把,整个院子登时被照得通亮一片。

  刘猛微笑着,一步步走到林振海的面前,伸出手,就把林振海腰间的枪抓到了自己的手上:林团长,你还不想缴枪吗?

  林振海闭上了眼睛,突然,他冲屋里喊了一声:老二,弟兄们陪你来了。

  朱打铁就在屋里凄厉地嘶喊:老大,你们不该来啊!

  林振海被抓了,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念的人。

  当白冬j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盯着白冬jú不错眼珠地看,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努力挣了挣被绑住的双手,才发现这一切竟是真的。

  白冬jú走过来,“啪啪”地就打了他两个耳光。

  他却一点儿不觉得疼,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白冬jú咬着牙道:林振海,你也有今天,现在你得还俺清白。

  林振海似呻似唤地说:jú,你是清白的。

  这话你不用在这儿说,你给我到白家庄,冲那儿一千多口子人说去。

  林振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他看了眼白冬jú,又看了一眼,脸上有些甜蜜,白冬jú却是一脸的怒容。

  李彪出现在林振海面前时,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抓到你了,锄jian队也可以解散了。

  林振海咽了口唾沫,哑着声音说:兄弟,这回你如愿了。俺有个请求,等枪毙俺时,你来执行。哥这样走得踏实。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眼里滚过一串泪珠。

  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城里还有俺爹娘,要是日本人不杀他们,以后爹娘就靠你了。

  李彪听了,突然一阵心酸,往事一幕幕地又呈现在眼前。好半天,他才说:这个你放心,我会像对亲生爹娘一样对待两位老人。

  这俺就放心了,要杀要剐由你们去吧。罪是俺犯下的,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李彪在林振海面前默立了一会儿,就走了。

  朱打铁一见到林振海便扑上来,鼻涕眼泪地说:老大,你们不该来呀,来了就是送死啊。

  林振海似乎横下一条心,慢慢地嘘出一口长气。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这回算踏实了,用不着担惊受怕了。俺也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朱打铁扯着他的衣服喊:老大,你就真的不怕死?

  林振海抬起了眼皮:人早晚都得一死,怕死就不死了?死了倒踏实,啥也不想了。

  朱打铁一下子蹲在林振海的身边:老大,有你和这些兄弟们陪俺,俺也不怕了。老大,下辈子俺和弟兄们还跟着你。

  要是有下辈子,俺说啥也不这么活了。

  林振海说完,就瓷了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这时候,他又想起了jú。这一次,jú他是真实地见到了,那是他梦里想过、念过无数次的jú呀!她今天这样对他,他并不感到意外,要是她再打自己狠一些就好了,让那种疼痛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那才叫真实。

  他知道,自己一见到jú就没有了丝毫的脾气。此刻,他仍在撕心裂肺地想着jú,同时让他惦记的还有自己的爹娘。凭他对日本人的了解,自己一旦回不去,日本人决不会轻易放过两位老人。想到这儿,他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心尖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刀扎般地难受。他可以去死,但是他不能害了爹娘。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就用头去碰墙。

  他这么一折腾,朱打铁和兄弟们就都醒了,怔怔地看着他。

  他不停地哀号:让俺去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朱打铁就在一边劝:老大,这是何必呢?

  林振海的折腾终于也惊动了门口的哨兵。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33/54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