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父母_石钟山【完结】(23)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他望着彩凤,鼻子一酸。那我就走了,孩子们就jiāo给你了。

  你等一下。彩凤说完,从货架上取了一瓶酒递给他:大河就爱喝酒,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不知道馋成啥样了。你给他带去。

  他接过彩凤递过来的酒,忙转过身去:那我就走了。

  彩凤脆亮亮地应了一声。就这样,他开始了又一次的出门远行。

  寻找县大队,他心里是有数的,他在县大队待了四年,从战士一直gān到排长,对县大队的行动了如指掌,知道县大队经常会在哪一带活动,就是那里的堡垒他也都很熟悉。

  很快,他在小邱庄找到了村东头的孙大爷。以前,他们到小邱庄,都是在孙大爷家落脚,大队部也临时设在这里,他经常帮大爷劈柴、担水,应该说和大爷一家都很熟。

  当他敲开孙大爷家的门,开门的果然是孙大爷。孙大爷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他叫了一声:大爷,我是铁汉。

  孙大爷抹了一把眼睛,赶紧把他拉到屋里,上上下下地把他看了,才一脸惊愕地说:铁汉,你没牺牲?

  孙大爷这么说,让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孙大爷说:县大队又来过几次,你和大河都不在队伍里,我就到处打听,有人说你牺牲了,也有人说你失踪了。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他不想和大爷多解释什么,只是说:大爷,我去执行任务了。

  孙大爷也不多问,从头到脚地又把他看了一遍,又一次拉住他的手,喃喃着:铁汉啊,活着就好。

  接下来,他就向孙大爷打听县大队的情况。孙大爷睁大眼睛问:咋的,县大队的事你没听说啊?

  他心里一惊,忙问:县大队咋了?

  孙大爷就抹开了眼泪,蹲下身子,默默地卷了一支烟,半晌才说:听说城里出了叛徒,送出了假情报,县大队去阻击鬼子时就被包围了。那仗打了一天一夜呀,我们听着那枪pào声都揪心死了。

  他的胸口一阵憋闷,仿佛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孙大爷用袖子使劲儿擦一把眼睛,说:后来县大队总算突围出来,结果只冲出来十几个人,肖大队长牺牲了,刘政委也受了重伤,一直昏迷着。

  那现在县大队在哪儿?

  孙大爷把烟屁股狠狠地用脚踩了,红着眼圈说:听说突围后,就和外县的县大队合并了,他们很久都没有到这里来了。

  他抓住孙大爷的胳膊,急切地追问:大爷,您知道是和哪个县大队合并了吗?

  孙大爷摇摇头:不知是哪个县大队。县大队吃了叛徒的亏,元气大伤啊!

  他这才明白,老葛和小邓是遭到了叛徒的出卖。叛徒不仅出卖了他们,同时也出卖了县大队。他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孙大爷家的。一路上,魔怔地往前走着,眼前不停地闪现着县大队里那些熟悉的面孔。

  他不知道在外面转了几天,最后就来到了魏大河的坟地。坟头上的草huáng了,又绿了。他坐在大河的坟前,恍然就像坐在大河的身边,他悲怆地喊一声:兄弟,我看你来了。

  他拿出彩凤带给他的酒,慢慢地洒在大河的坟上。

  做完这一切,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一边流泪,一边说:彩凤让我告诉你,他们娘儿俩都好,不用你惦记。

  他抹了一把泪,又说:大河啊,咱们的队伍没有了,让叛徒给出卖了。肖大队长牺牲了,刘政委也受了重伤……

  大河沉默着,只有坟头上传来沙沙作响的草声。

  他还说:我现在是没有组织的人了,大河啊,我再也找不到组织了。

  说到这里,他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这么长时间里,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汹涌的眼泪,肆意地在大河的面前流淌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时,太阳已经西斜,红彤彤地映着西边的山峦,他慢慢地站起身,一个趔趄,竟差点让他摔倒。他扶住身边的一棵树,此时的心情空前绝后地空落,无依无靠。

  呆定片刻,他伸出手,给大河敬了个礼。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他不知怎么就又走到了那座破庙里,这时的城门早已经关上了。

  他躺在四处漏风的庙里,很快就睡着了。接下来,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大河流着泪,冲他说:铁汉,你对不起我,我jiāo待给你的事你没有完成。

  在梦里,他想辩解,可又不知如何辩解。他看着大河流泪,自己也跟着流泪,大河还说:铁汉,你别忘了我们发过的誓言。

  他说:我没忘。

  大河执拗地说:你忘了。我知道,你把装着诺言的子弹壳埋到了地下。

  他哭着喊着,人就醒了。他抹了一把脸,脸上湿漉漉的。

  他再也睡不着了,睁眼闭眼的,全是县大队那些战友们的身影,他们依次地在他眼前闪过,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他一边流泪,一边哽咽着,一时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天亮的时候,他走在回城的路上。一路上,他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见彩凤,去向她说出一切。

  他回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布衣巷十八号,从地砖下取出了那枚子弹壳。他小心地从子弹壳里抠出了大河留给他的纸条,看着上面的一行字,他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一切恍惚又回到了昨天。很快,他把纸条又塞回到子弹壳里,放到怀里,匆匆去了振兴杂货铺。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正在铺子前玩耍着的孩子们。望着几个孩子,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腿像铅一样沉。孩子们这时候也看到了他,盼妮先是惊叫一声:爸,你回来了?

  听到这一声喊,他差一点流出了眼泪,他知道,自己一次次地去寻找组织,就是希望尽快给孩子们找到安全的归宿,可现在,组织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看着孩子们渴盼的眼神,作为他们的顶梁柱,他决不能让他们受一丝半点儿的委屈。

  想到这儿,他蹲下身,张开胳膊,把孩子们拥在了怀里。他努力地做出高兴的表情,冲他们说:爸回来了,以后爸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彩凤这时也走了出来,带着希望又有些犹豫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看着彩凤和抗生,心里又“别别”地乱跳一气。

  那天晚上,孩子们睡下后,他轻轻地冲彩凤说:我有事要对你说。

  彩凤点点头,端着一盏油灯,从里屋走进了杂货铺。

  他拉过一只凳子,放在彩凤面前。彩凤刚一坐下,就急切地问:找到县大队,见到大河了?

  他摇摇头,彩凤就一脸失望的神情。

  他看着彩凤的眼睛说:彩凤,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以前我一直瞒着你,今天,我要对你说实话。

  彩凤的表情立时紧张起来。他把怀里的那枚子弹壳拿了出来,又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了那张纸条。彩凤看了他一眼,他沉默着把那张纸条递给了彩凤。

  彩凤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当她再抬起头时,脸就白了。她抖着声音说:这是大河的字,我认得。

  他猛吸了口气道:这是大河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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