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赌_石钟山【完结】(10)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冯山仍不说话,灶膛里的火有声有色地燃着。

  文竹再说:那你就和杨六赌个输赢,是死是活我都等你,谁让我是你赢来的女人呢。

  冯山这才说:我是个赌徒,不配找女人。说到这他又想到了jú香还有槐,眼睛在黑暗里cháo湿了。

  文竹不说话了,她在黑暗里静静地望着冯山躺着的地方。

  十

  一

  冯山找到杨六的时候,杨六刚从女人的炕上爬起来。杨六身体轻飘飘地正站在院外的墙边冲雪地里撒尿。他远远就看见了走来的冯山,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料到冯山这么快就恢复了元气。

  上次冯山输掉了一条手臂,是他亲眼看见冯山用斧头把自己的手臂砍了下去,而且那条手臂被一只野狗叼走了。杨六那时就想,冯山这一次重创,没个一年半载的恢复不了元气。出乎他意料的是,冯山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不知所措地盯着冯山一点点地向自己走近,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杨六的心头。

  一场你死我活的凶赌,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还是那间小屋,冯山和杨六又坐在了一起。冯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可能把剩下那只手押上,如果他输了,虽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但他却不能再赌了。冯山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冯山便把自己的性命押上了。如果他输了,他会在大西河凿开一个冰dòng,然后跳进去。

  杨六无奈地把所有家产和女人都押上了。杨六原想自己会过一个安稳的年,按照他的想法,冯山在年前是无论如何不会找上门的,可冯山就在年前找到了他。

  正文 上部 横赌(27)

  无路可退的杨六也只能殊死一搏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早一天摆平冯山,他就会早一天安心,否则他将永无宁日。杨六只能横下一条心了,最后一赌,他要置冯山于死地,看见冯山跳进西大河的冰dòng里。

  两人在昏暗的油灯下,摆开了阵势。

  文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忐忑不安过,自从冯山离开家门,她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她一会站在窗外,又一会站在门里。

  冯山走了,还不知能不能平安地回来,冯山走时,她随着冯山走到了门外,她一直看着冯山走远,冯山走了一程回了一次头,她看见冯山冲她笑了一次,那一刻她差点哭出声来,一种很悲壮的情绪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她不错眼珠的一点点望见冯山走远了。

  无路可去的文竹,把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了冯山身上。当初父亲输给杨六,杨六又输给冯山的时候,她想到了死,唯有死才能解脱自己。当冯山完全把她赢下,还给她自由的时候,死的想法便慢慢地在她心里淡了下去。当冯山失去一条手臂时,她的心动了,心里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燃烧了起来,她相信冯山,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文竹现在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期盼折磨着。

  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冯山还没有回来。文竹跪在地上,拜了西方拜东方,她不知道冥冥的上苍哪路神仙能保佑冯山。文竹一双腿跪得麻木了,仍不想起来,站起来的滋味比跪着还难受,于是她就那么地久天长地跪着。跪完北方再跪南方。

  五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

  冯山依旧没有回来,文竹就依旧在地上跪着,她的双腿先是麻木,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她跪得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十天过去了。

  冯山仍没有回来。

  文竹的一双膝盖都流出了血,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等来冯山的。

  窗外是呼啸的风,雪下了一场,又下了一场,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便混沌在一处了。

  正文 上部 横赌(28)

  文竹跪在地上,望着门外这混沌的一切,心里茫然得无边无际。第十五天的时候,那个时间差不多是中午,文竹在天地之间,先是看见了一个小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终于看清,那人一只空袖筒正在空中飘舞,她在心里叫了一声:冯山。她一下子扶住门框,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出来。

  冯山终于走近了,冯山也望见了她,冯山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一下,却没有笑出来,他站在屋里仰着头说:我赢了,以后再也不会赌了。

  说完便一头栽在炕上。

  十

  二

  冯山赢了,他先是赢光了杨六所有的房子、地,当然还有女人。杨六就红了眼睛,把自己的命押上了,他要翻盘了,赢回自己的东西和女人。

  当冯山颤抖着手在契约上写下字据时,他的心里“咕咚”响了一声,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父亲的仇报了,父亲的脸面他找回来了。

  杨六的结局有些令冯山感到遗憾,他没能看到杨六走进西大河。杨六还没离开赌桌,便口吐鲜血倒地身亡了。

  冯山昏睡了五天五夜后,他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很隆重地为母亲迁坟。chuī鼓手们排着长队,chuīchuī打打地把母亲的尸骨送到冯家的祖坟里,和冯山的父亲合葬在一处。冯山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母亲第一次下葬的时候,那时他还小,那时他没有权利为母亲送葬,杨家chuīchuī打打地把母亲葬进了杨家的坟地。从那一刻,他的心里便压下了一个沉重的碑。此时,那座沉重的碑终于被他搬走了。他抬着母亲的尸骨,向自家的坟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冲着风雪喊:娘,咱们回家了。

  他又喊:娘,这么多年,儿知道你想家呀。

  他还喊:娘,今天咱们回家了,回家了……

  冯山一边喊一边流泪。

  风雪中鼓乐班子奏的是《得胜令》。

  安葬完母亲没多久,冯山便和文竹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不久之后,jú香和槐回到了这里,他们回来就不想再走了。jú香和槐都穿着丧服,jú香的痨病男人终于去了。

  当jú香牵着槐的手走进冯山两间小屋的时候,这里早已是人去屋空了,留下了冷灶冷炕。

  正文 上部 横赌(29)

  槐摇着母亲的手带着哭腔说:他走了。

  jú香喃喃着:他们走了。

  槐说:他们会回来么?

  jú香滚下了两行泪,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槐咬着牙说:我要杀了他。

  jú香吃惊地望着槐,槐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槐又说:我早晚要杀了他。

  “啪”jú香打了槐一个耳光,然后俯下身一把抱住槐,“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她在槐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她所熟悉的疯狂。当年冯山就是这么咬着牙冲杨家人说这种话的。她不想也不能让槐再走上冯山那条路。

  jú香摇晃着槐弱小的身子,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

  槐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流了出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jú香就号啕大哭起来。

  几年以后,这一带的赌风渐渐消失了,偶尔有一些小打小闹的赌,已经不成气候了。赌风平息了,却闹起来胡子。

  很快,一支胡子队伍成了气候。一只失去左臂的人,是这只胡子队伍的头,被人称作“独臂大侠”,杀富济贫,深得人们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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