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_石钟山【完结】(60)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大师的凡尘没断,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整日记着老家的妻儿。

  大师曾偷偷地回过一次那个四面环山的小村,那是个白日,村里的人们都去做活路了,他悄然溜回曾经是自己的家,他在门槽里摸到了房门的钥匙。他看见了屋内的一切,一切还都是老样子,桌上,他见到了自己的灵牌,还有遗像。大师这才清醒过来,在家人的眼里,自己是死过的了。无需说欠下的债务,按照乡风旧俗已经一笔勾销了。大师的心宽慰了一些,接下来他就看见了那张新悬挂起来的照片,照片自然也是新照下的,那是一家三口人的照片,有妻有儿,另一个男人他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曾在何时何地见过,那男人痴笑着,向着所有注视他的人。

  大师在那张照片前立了许久,恍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灵醒过来之后,他迈着滞重的脚步离开了曾是自己家的家。大师在心里说:自己已经死了,真的是死了。生与死也就是隔夜的一场梦而已。

  大师回望小村时,眼角里流下了两行清泪。回到这座城市,大师想忘掉过去的一切,过去的一切却如画般深印在他的心里,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去。

  大师练功、辟谷,心却不能清静下来。大师就想:也许自己真的是死了,在这座城市里,在这座旧巷的小院里,活着的只是自己的灵魂。

  大师能成其为大师,也纯属巧合。那是大师离开古寺在这座城市流làng的日子。

  香港一位很有名气、很有身份的老板经常往返于这座城市和香港之间。老板们大都信奉大师,香港这位老板也是这样。他来这座城市一直寻找真正的大师。

  那一日,有人就把大师领到了他的房间,香港老板就和大师谈起了气功和辟谷的问题,大师从香港老板满面红光的脸上看到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死气。大师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看出的这股死气的。大师就暗自发了功,香港老板就沉沉地睡去了,误了当日返回香港的飞机。老板醒来的时候,大师已经不在了。在电话里他却得到一个消息,他准备乘坐的那架班机失事了,机毁人亡。

  香港老板又一次见到大师时,崇拜仰慕自不必说,他真诚地要回报大师。大师没别的所求,只想有一处清静的住所。

  于是大师就住进了这条旧巷。

  大师觉得自己已死了,活着的只是灵魂而已。大师果然就不吃不喝,数日辟谷。这就增加了大师的知名度,在凡人眼里,不吃不喝的生灵,那不就是仙了么?

  大师就是大师,大师在这座城市里有很高的知名度。于是,这座城市的要人,富人,不时地约了大师去家里一坐。大师很少说话,看人家养的花花草草,这就愈发使大师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这座城市正疯传地震时,市长在一天深夜拜见了大师。市长关心这座城市就像关心自己的家庭一样,他让大师发功预测地震的大小,何时地震等等。

  大师就认真地发功,良久之后,大师就收功摇头。

  市长吁了口长气,长长的一口气。次日,市长便微笑着出现在电视里,镇定自若地向他的市民轻描淡写地说到了地震……

  这一日,大师坐在小院里望着他侍弄的花草,花草们在大师的侍弄下正蓬蓬勃勃地生长着,大师看着蓬勃的花草心满意足。

  这日天气很好,暖暖的阳光在无风的天气里尽情地飘洒着。

  胡大海这时敲响了大师的门。大师没有动,门是虚掩着的,王可夫走后,大师便没再插死那扇门。

  胡大海推门走了进来,胡大海坐在大师的对面,死死地瞅了大师一会儿,大师也在望他。胡大海就说:你是大师?

  大师不摇头也不点头。

  胡大海就说起了厂长,母亲,还有小鹃,胡大海说得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

  大师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明白。大师的心里乱乱的开始烦躁不安起来。太阳暖暖地烤着两个人,大师冲着有些西斜的太阳响亮地打了个喷嚏。这时大师觉得心里不那么乱了。大师又去望胡大海,胡大海此时的心里别无它念,他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誓言: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大师不说一句话,胡大海打量了一遍小院,又打量了一遍,就看见了那些蓬勃生长的花草。胡大海说:你这花草真不错。

  胡大海说完这句话,想自己是该走了,大师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这么想着,他就立起身。这时大师觉得该说点什么了,便说:小伙子,你有福气,凶后是大吉。

  胡大海愣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他离开大师的小院后,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大师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凶后是大吉。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被押向刑场的情景,然后是一声并不清脆的枪响,于是,这个世界就离他远去了。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母亲这惟一的亲人了,然后母亲被养老院收养,安度她的晚年。这就是大师说的凶吉?

  胡大海义无返顾地向前走去。

  在胡大海离去后,大师的眼皮不听支配地跳来跳去,心里也烦乱异常。他曾试图做功,可试了几次都不能静下心来。

  于是,大师便不停地在小院里踱来踱去。太阳又西斜了一些,天气依旧很好,阳光也很好。

  大师就想,结果大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这是在哪儿?大师这么问自己?

  王可夫(之三)

  王可夫终于又找回了昔日创作时的冲动,他已不可遏止地要“创作”下去了。

  昔日诗人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在自己的呼机上留下了这样的短语:

  老K已到桥下,你速带刀,不,还有枪快快赶来……

  老K有人马五十,你尽快召集弟兄与老K汇合……

  枪不够就多带些刀,炸药也行,要快,火速,火速……

  桥上的车很多,桥下的人也不少,要注意安全,切切……

  ……

  王可夫简直快为自己的“创作”陶醉死了。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今天会突发灵感“创作”出这样的“杰作”。

  王可夫在没有成为诗人前,曾幻想过成为一名军人来着。那时的王可夫不仅幻想自己是名军人,而且曾幻想过做一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千军万马在自己的指挥下驰骋在秋风瑟瑟的战场上……那将是怎样的一幅激动人心的场面呀。少年王可夫曾被自己的幻想深深打动过,在夜深人静的被窝里,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上牙磕着下牙“咯咯”作响,为了自己这份梦少年王可夫曾泪流满面……

  王可夫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又玩起了儿时的游戏。游戏一经出现,他便好似中了什么魔法,再也不能收场,于是他又接二连三地在自己的呼机上留下了这样一组短语:

  队伍隐蔽在桥下,伺机行动……

  没有我的暗号不准擅自行动……

  冲出去一定要彻底,不要怕死,怕死者不是什么好东西……

  “阵地”是否能攻破在此一举……

  ……

  王可夫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下着指令,他为这些指令激动得要死要活。他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零钱,他又拿出一张整票跑到一个杂货店里换回了一把硬币,最后他把这些硬币一古脑都塞到了电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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