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_石钟山【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胡大海就想起了小鹃,小鹃是他的女朋友,两人原先计划过,今年的“五一”就结婚。他一想起小鹃心里就畅快了一些。小鹃是单位的油漆工。小鹃正在往一个铁架子上涂一种红色的漆,小鹃穿着工装,戴着口罩,弓着身子很卖力气地往铁架子上刷漆。小鹃看见了他,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胡大海在脸上挤出一缕笑,他被厂长辞退时,曾和小鹃吵了一架,两人已经快有半个月没见面了。小鹃骂他无能,说谁谁谁和厂长关系好,人家被调到另一个车间,然后就数落他无能不会搞关系,被厂长炒鱿鱼活该等话。那时,胡大海心里正一片烦乱,他就挥手打了小鹃一记耳光,小鹃就哭了,从那以后,他约了小鹃几次,小鹃都没有理他。

  他在小鹃身后站住了,看着小鹃很俏的背影,小鹃的身体在工装里仍显得有模有样,浑圆的肩,还有那柔软的腰,以及鼓鼓的屁股,他看着她,心里就充满了温柔,他伸手在小鹃的屁股上摸了一下。小鹃没有理他。以前小鹃很喜欢他这样,她说痒痒,然后就咯咯地笑。他便不厌其烦地去摸,她也不厌其烦地笑。今天胡大海面对小鹃无动于衷的屁股,想了想,又伸手摸了一下,这一次胡大海的双手充满了渴望和温存。小鹃回过身来断喝了声:别碰我!

  胡大海愣了一会儿,又愣了一会儿。小鹃换了一个角度,身体离他远了些,仍在刷那个铁架。胡大海就蹲在了地上,点了支烟,吸了两口道:小鹃,我妈想见见你,咱们也该商量商量结婚的事了。

  小鹃就停下了手里的活,口罩上方一双好看的眼睛就盯紧了他,声音含混地说:还想结婚?我看你是发昏了,咱们结婚了,是你养我,还是我养你。

  胡大海就想到了兜里揣着的那175元钱,想说几句什么,最后又什么也没说出,他离开小鹃时,踢翻了小鹃配料的漆桶,那里面红色的油漆洒了一地,像摊血。他冲那摊红色咬了咬牙。他又径直来到厂长办公室门前,门已锁上了,他敲了几次里面也没应声,后来碰到一个熟人,告诉他厂长出去了,今天能否回来很不好说。

  胡大海冲着厂长办公室的门,运了半晌气,真想一脚把它踢开,想了想,终觉不妥,最后还是拔脚离开了。

  胡大海知道其实找到厂长也没什么用,他已经找过厂长无数次了。他有他的理由,厂长有厂长的对策,最后每次都是胡大海说不过厂长,理屈词穷地败下阵来。但是怎么琢磨又都不是个味,恍似在喉咙口洒了把“五香粉”,七七八八地哽在那,终不是个滋味。

  那一次他找到了厂长,厂长正在一堆报表面前忙碌着,还是抽空接见了他。

  他说:厂里辞了我,我想不通。

  厂长微笑,弹烟灰。

  他说:厂长,我十八岁进厂,都在这gān了十年了。

  厂长:是,我理解你对工厂的感情,二车间的老张都gān满二十年了,他不也下岗了。

  他说:我才二十八岁,还没成家,正是为厂里出力气的时候。

  厂长面露真诚:我理解你们,你们热爱工厂,热爱自己的工作。改革么,难免会有一些牺牲,你们牺牲一下,都是为了这个工厂,我代表厂里五百七十多名gān部、职工,向你们致敬了。

  他说:厂长,我真的不想待业,让我回来工作吧,gān啥都行。

  厂长:要是你一个人咋都好说,今天让你回来,那么明天那些人都要回来,我怎么回答大家。人都回来了,这不又和以前一样了,改来改去,还不等于没改?!

  他说:求你了,厂长。

  厂长啧嘴,很是同情的表情:大海同志,你还年轻,以后发展的机会还很多,咱们这个破厂有啥好的,日后你要找到了发展机会,我们请都请不回来呢。

  他说:厂长,我爹在这gān了一辈子,我是接他的班进的工厂,厂里不管我,谁管我。

  厂长:厂里怎么会不管你呢?一个月不还发你百分之七十的工资么?咱们国家是讲感情的,要是在美国,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还想说什么,这时厂长的电话铃响了。不知哪个车间出了什么事,厂长放下电话就慌慌地往外走,他觉得没理由再赖着不走了。便也出来。

  以后,他又找过许多次厂长,情景大致都是这样。

  可胡大海每次走出厂长办公室,郁积的火气就一点点地燃烧起来。厂长有厂长辞人的理由,胡大海想不通的是,厂里五六百人,为什么不辞别人,偏偏辞了自己。进厂十年有余,为厂里大的贡献没有过,可也没犯过错误,就是迟到、早退的现象也很少有过。十余年了,没有功劳,也该有些苦劳吧。胡大海越想就越想不通了。

  胡大海走在阳光灿烂的街上,心里却郁闷得要死要活。他想:我要杀了厂长。杀了他,那是迟早的事。

  胡大海这么一想就停了下来,他望着眼前林立的高楼大厦,心想:这地震说震怎么还不快震呢?要震最好在夜里,轰轰烈烈地震他一次,让这座城市变成废墟,那时便没有了失业,一切就都平等了。平等后的日子该是多么美好呀,阳光明媚,山花烂漫。还有小鹃,他一想到小鹃,心里又疼了一次。

  王可夫(之一)

  股民王可夫已经三天没有离开他那间小屋了。他一直躺在chuáng上,昏昏沉沉,朦朦胧胧,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这期间他的呼机响了两次,第一次呼他的是老伍。老伍和他一样也是一个股民,几天前两人曾约好,如果股市再这样无限期地回落下去,那么他们就要一起抛掉手里的所有原始股。结果王可夫没有去,他也懒得去。老伍就在呼机上给他留下了一句话:小子你等死吧!

  王可夫对老伍恶毒的诅咒无动于衷。

  呼机第二次响,是燕子留给他一句话:他出差了,一个星期后回。

  王可夫当然知道“他”是谁,那是燕子的丈夫。燕子是他的情人。现在只有燕子和他要好了,一想到燕子,他的心里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躺在chuáng上,懒得起来,更不想动,楼道里不时地响起杂沓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告诉他或者一天结束了,或者是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窗外对着的是马路,马路上车流不断,车们不停息地在路上飞奔着。

  放在枕头下面的呼机,不时地短促地鸣叫,他知道,那是应有的服务,整点报时、重大新闻、股市行情、天气预报……他懒得去看一眼这些消息,从这个城市谣传地震那天起,股市便一路下跌,跌得有些令人吃惊,他觉得这些股民们有些好笑。刚开始老伍似乎还能沉得住气,老伍站在股票jiāo易所门外,叼着支烟,看着那些急于把原始股往出抛的市民们说:真是一群大傻×。后来的境况出乎老伍意料,也出乎他王可夫的意料,股市竟低到了历史的最低点。就连深谋远虑的老伍也沉不住气了,和他商量好,要一起抛掉手里的原始股。

  他知道那些目光短浅的市民们目前想的是什么;既然地震就要来了,股票握在手里自然不如抓着人民币踏实。有的急功近利者,把用股票换回的人民币,不仅抓在手里,还抢购了米、面和鲜肉贮藏起来。市民们这些举动让王可夫想起了若gān年前的一句口号:备战备荒为人民。王可夫想到这,便在心里笑了一次。大约十年前,那时的王可夫还是个诗人,十年前的王可夫做梦也没有想到十年后他会落魄成一个眼下这样的股民。十年前的王可夫,chūn风得意,志得意满,整座城市,整个世界都站在他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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