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_石钟山【完结】(14)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了胖丫。胖丫似乎刚从chuáng上爬起来,只穿着小裤衩,一件男式的背心。胖丫一跑,胸前的两只奶子就兔子似的蹦跳着。他温柔地叫了一声:“胖丫……”胖丫没看他,很快地从他身旁跑过去。紧接着他就听见胖丫哭天抢地的一声喊:“二驴……”胖丫当场就背过气去。

  垃圾不明白胖丫为什么要背过气去,要是自己被杀死,胖丫能背气么?他没死,所以他就不知道这一切。孙大娘儿们指挥两个老太太把胖丫抬下去。

  他听见人群中有人说:“那小子就是垃圾。”

  远远地,他看见两个警察向自己走来,垃圾站起身,想冲警察笑一笑。结果他把双手伸了出去,手上仍沾着二驴的血。

  警察冲他咧咧嘴,其中一个拿出一副手铐不太熟练地套在他的手腕上。

  人们不再看二驴了,都来看他。仿佛他比死了的二驴还新鲜。他甚至冲人们笑了一下,就被警察押着向警车走去。

  他上车的瞬间,觉得应该冲人们说点什么,他扭回头,大声说:“俺杀了二驴。”

  这是巷子里的人们听见垃圾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警车就走了。垃圾很想再看一眼胖丫,可他不知胖丫被两个老太太抬到哪去了。

  3

  探长四十多岁,满脸的胡子。探长没穿警服,穿的是牛仔装。探长随孙大娘儿们来到街道办事处。

  探长吸烟,孙大娘儿们给探长沏茶。探长挥了一下手,孙大娘儿们就盯紧探长的脸。探长又吸两口烟,,在屋里踱步。孙大娘儿们就随探长转。

  探长:“孙主任,案子发生在你们街道,你要配合。”

  孙大娘儿们:“那是,那是,”眼神便深深地愧疚,表情满是责任,“听你的吩咐,俺们街道能办啥事?”

  探长吸了口烟,又吐出,白色烟圈在眼前一飘一飘;“你把这两人的情况写个材料,分析一下垃圾为啥杀死二驴。”

  孙大娘儿们:“哎,中,俺保证完成任务。”

  探长倒背着手从街道办事处走出来,孙大娘儿们随在后面冲探长喊:“俺写完就给你送过去。”

  探长在巷子里走了一趟,想了想,又走了一趟。

  孙大娘儿们的材料——

  尊敬的领导、同志们:

  俺叫孙晶,是这条街道的主任。人们都叫俺孙大娘儿们,意思俺懂,这条街上,娘儿们中俺官做得最大。叫就叫去,听着亲切。

  垃圾杀二驴的事发生在俺们街上,俺这个主任是有责任的,工作没做好,给街道抹了黑。俺代表街道二千三百一十三个居民(不包括垃圾和二驴)向领导说声对不起。

  下面俺就把垃圾和二驴的情况向领导和同志们做个汇报。俺用党性和人格做保证,说的都是实话。党的作风就是实事求是。下面俺先说垃圾:

  垃圾生于一九六八年五月。到底是那日就说不清了。因为垃圾是宋婆子在垃圾堆里捡来的。垃圾叫宋忠,小名叫垃圾。宋婆子没儿没女,老伴儿一九六○年饿死了。她就一个人过。她捡到垃圾起名宋忠,就是想让垃圾给她养老送终的意思。

  垃圾小时候可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还被评过三好学生。宋婆子把奖状贴在墙上好几年,凡去过宋婆子家的人都看见过。记得垃圾小的时候,胆子很小。记得有一次俺老伴儿有病,俺想杀只jī给老伴儿补补。jī买回来了,不小心拴jī腿的绳松了,挺大的一只jī,满院子跑。正好垃圾放学回来,俺就叫垃圾过来帮忙抓jī。后来还是垃圾这孩子帮俺把jī抓住了。俺怕jī跑了,就一刀下去把jī头剁了,jī命挺大,没了脑袋还在地上乱跑,弄得满院子都是血。jī不跑的时候,俺才看见垃圾,谁想到,垃圾竟吓得尿了裤子,蜷在墙角,两眼翻白。那一次把俺吓着了,要是垃圾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任?

  俺说这个事的意思,不是想证明垃圾不能杀人,啥人都是会变化的。垃圾的变化是因为胖丫。

  在这里俺一定要说说胖丫。要是没胖丫垃圾没准不会杀二驴。

  胖丫的父母是一九八○年那年离婚的,那时胖丫还小。胖丫的父亲是研究工程的,后来就去了美国。回来一趟,就和胖丫她妈离了,离完又去了美国。听说后来娶了一个美国娘儿们,胖丫她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原来在“小天鹅”宾馆当服务员,后来就和深圳一个做生意的人勾搭上了。没多长时间就和那个做生意的人去了南方。胖丫那时还上学,一个小姑娘没有人管没人问的挺可怜的。胖丫她妈走了就没回来过,刚开始隔三岔五的还给胖丫寄些钱,后来听说那个深圳做生意的人发了,就把胖丫妈给甩了,再后来就听说胖丫妈去了海南,刚去时还给胖丫写过信,告诉胖丫一有钱就接走她。谁知这一去就没了消息。是死是活是富是穷没有人知道,可怜胖丫,没了爹又没了娘。

  宋婆子可是个好心人,认了胖丫做gān女儿。那时宋婆子身板还硬朗,捡了一辈子垃圾,也够生活。胖丫从那以后吃住都在宋婆子家。宋婆子好是好,可收胖丫做gān女儿的事,她是有私心的。她是想让胖丫给垃圾当媳妇。这是宋婆子亲口对人说的。虽说宋婆子有私心,俺们看了也挺高兴。垃圾和胖丫长大了也会是挺合适的一对。

  谁知道横路里又来了一个二驴,二驴不是俺们街上的人。两年前,区里的苏同志把二驴介绍到俺们街道罐头厂来上班。说句心里话,俺们不想收这样一个人,可苏同志介绍情况说,二驴是被判过刑的人,现在已经学好了。让俺们帮助挽救他。俺知道,挽救失足青少年,是俺们社会的责任。俺就同意收下了他。

  后来俺们才了解到二驴是啥样一个人。二驴上学的时候,因为小偷小摸就在少管所呆过。长大了这种恶习仍不改,他在家是老二,人们都叫他二驴。二驴的哥也不是啥好东西,听说二驴的哥“严打”那一年因qiángjian妇女被枪毙了。父母管不住二驴,二驴把自己父亲打瘫在chuáng上,据说现在也下不来chuáng。二驴就是因为打自己的爹才被判的刑。

  二驴到俺们这也没学啥好。不正经上班,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偷看huáng色录像,还赌博。胖丫这姑娘脑子不知出了啥毛病,要死要活的就看上了二驴这个人。

  宋婆子是活活被胖丫这孩子气死的。

  垃圾和胖丫毕业那一年,两个人都没考上大学。俺看宋婆子捡了一辈子垃圾也不容易,就优先安排垃圾和胖丫进了罐头厂。可谁知没几天,胖丫就和二驴打得火热。不久,胖丫就从宋婆子家搬出去,回了自己家。二驴过来和她一起住。

  俺们街道出面gān涉过,没想到二驴和胖丫说这是他们的私生活,政府管不着。一池臭水养了两只瘌蛤蟆,俺们也懒得管了。宋婆子一生气,就得了脑出血,在医院没住几天就死了。胖丫那姑娘还算有良心,哭得死去活来(有几次背过气去,是俺掐她的人中才活过来》。可她就是看不上老实本分的垃圾,死心塌地跟不学好的二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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