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口述自传_唐德刚【完结】(17)

2019-03-10  作者|标签:唐德刚

  初到美国(8)

  胡氏一生为言论自由而奋斗;可是晚年的胡适之在学术上实在没有享受到他应有的“自由”,这便是他在盛名之下,自我限制的结果。

  ⑩孛可诺松林区位于纽约市之西约六十英里。该区原是一片原始森林。60年代之初,联邦政府决定兴建当今世界上最宽阔、最现代化的“八十号超级公路”通过该区。筑路之前,那些得消息之先的政客乃与地产商相勾结,大炒地皮。他们以极贱的地价,大块购入,筑路、通电、蓄水,加以“开发”。然后再把大块切小,高价出售,让纽约和费城一带富人前往建筑别墅。果然未几该地便莺燕纷飞,俨然是一片避暑驱寒的胜地了。

  今日该地区华裔别墅居民亦不下数十家。笔者好友中便有胡、宣、何三家,在该处筑有jīng舍;隔山相望,清幽无比。笔者合家亦常应友人雅意,驶车前往,同度周末。三十年河东转河西,孛可诺松林已非复胡适当年所见者了。聊志之,以见两代留美学生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生活情趣!

  见1911年6月18日《胡适留学日记》。

  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历史学部当年曾访问中国名流十余人。因为受访问者的教育背景、工作习惯、故事内容均各有不同,加以受派前往工作的访问人员的教育背景亦悬殊甚大,所以各个人的“口述历史”的撰录经过也人人不同。其中纯洋式的则采取西人“口授”(dictation)的方式;纯中国式的,则几乎采取一般茶余酒后的聊天方式。介于二者之间的,则往往是受访问者以中文口述,访问人员直接以英文撰稿。

  胡适之先生的口述方式则又另成一格。他本可以英语直接“口授”,无奈他的故事内容多侧重于论学。论学时,则随口翻译就很难了。译得得体,则非有长时准备不可。费时准备,则胡公大可自己撰写,又何必口授呢?既没空准备,他老人家就中英夹杂地和笔者聊天,再由笔者负责代为整理了。所以他在“口述”时,便常常发问:“你还要我说些什么?还要说些什么呢?”笔者则循例翻阅自备的“大纲”,临时建议,故录音记录上亦时时有此问答。但是在校稿时我照例把这些问答全部划掉了。想不到哥大所公布的稿子上还遗留了“唐君……”云云,这一句对话。

  19世纪与20世纪jiāo接的这一二十年,实是美国资本主义制度面临最严重考验的一段时间。斯时所谓“镀金时代”(TheGildedAge)的美好岁月已日渐消失,以垄断企业为主体的美国经济制度这时弱点毕露。因此社会主义思cháo一时并起。影响孙中山先生思想最大的美国思想家,《进步与贫困》(ProgressandPoverty)一书的作者亨利·乔治(HenryGeorge,1839—1897)便是这个时代意识形态的灵魂。思想化为力量,乃有倡导社会主义的“国民运动”(ThePopulistMovement)的爆发和“社会党”(SocialistParty)的诞生。1912年大选时,领导此一运动的德卜(EugeneVictorDebs,1855—1926),也就被推选为社会党的总统候选人。德卜虽当不了总统,但是他却拥有来势汹汹、不满现状的大批选民。为争取这批选民的支持,共和党由老罗斯福(TheodoreRoosevelt,1858—1919)所领导的革新派,乃和塔夫脱(WilliamHowardTaft,1857—1930)总统所领导的保守派分裂,另组“进步党”(ProgressiveParty),以与号召革新的威尔逊(WoodrowWilson,1856—1924)相抗衡,所以这次选举,在意识形态上的意义甚为重大,青年学子也为之特别冲动。

  “进步党”候选人罗斯福,我国人通称之为老罗斯福,以别于三四十年代的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DelanoRoosevelt,1882—1945)。本文此处译名,亦从习惯用法。

  此段引文为胡氏本人之回忆,并非直接引自奥氏的讲稿或著述。《纽约晚报》系“赫斯特系”的报纸。

  韩纳为俄亥俄州大财阀、大政客。1896年之大选,韩氏为支持麦金尼(WilliamMckinley,1843—1901)竞选总统,曾为共和党筹捐助选经费至三百五十万美元之巨。这在当时是个史无前例的助选经费。韩氏亦以此当选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成为左右全美政局的大政客;麦氏亦赖其只手扶持而当选美国第二十五届总统。

  “世界学生会”是当时美国的一个国际学生组织。各名大学之内皆有分会。胡氏曾当选康乃尔分会主席。

  胡氏的海文路公寓便是他女朋友韦莲司女士(MissEdithCliffordWilliams)转让给他的。麦菲夫人想必也是韦小姐原先的女佣。当时纽约一带的女佣多半是爱尔兰移民的妻女,这和战前上海的女佣多半是“江北人”一样。因为19世纪中叶,爱尔兰大饥,死人如麻。据说那时爱尔兰的道左饿殍嘴唇都现绿色,死前吃草的缘故。挨饿未死的爱尔兰饥民乃大批涌入美国,恰巧此时也正是中国苦力大批向美移民之时。这时爱尔兰移民无法与其他白种移民竞争,乃转与中国移民抢饭吃。但是他们又没有中国苦力刻苦耐劳,乃不要脸地用各种下流手腕,迫害华工,乃掀起了长逾百年的美国排华运动(ChineseExclusionMovement)。在此期间我华裔移民所受无理的迫害,和美国排华分子所犯的滔天罪行,真是罄竹难书!

  初到美国(9)

  就在全美排华最烈之时,也正是胡适之先生这一辈“庚款留学生”大批来美之时。而这批少爷小姐们留美期间,对上层白种美国人,真是桃花潭水,一往情深!而对在此邦受苦受难的最下层huáng皮肤的自己同胞,却未听过他们说过一句话,或写过一个字!也真是咄咄怪事!

  吾人今日回头检讨近百年来我国留美教育史,对这一点,真不能不有所警惕!

  1952年胡氏返台时,12月27日在台东县对青年们所讲的“中学生的修养与择业”,便举了这个“例子”。见《胡适言论集》(甲编)(1953年,自由中国社印行),页124—126。B19在上述讲演里,胡先生做了一个大胆的结论:

  我的玩意儿对国家贡献最大的便是文学的“玩意儿”,我所没有学过的东西。最近,研究《水经注》(地理学的东西)。我已经六十二岁了,还不知道我究竟学什么。都在东摸摸,西摸摸,也许我以后还要学学水利工程亦未可知,虽则我现在头发都白了,还是无所专长,一无所成。可是我一生很快乐,因为我没有依社会需要的标准去学时髦。我服从了自己的个性,根据个人的兴趣所在去做,到现在虽然一无所成,但我生活得很快乐。希望青年朋友们,接受我经验得来的这个教训,不要问爸爸要你学什么,妈妈要你学什么,爱人要你学什么。要问自己性情所近、能力所能做的去学。这个标准很重要,社会所需要的标准是次要的。

  当胡先生在1958年向我重复这一段话的时候,我就遵循他老人家的教导,“做学问要不疑处有疑”的,不以为然,和他抬了个小杠。

  我认为他这段话“个人主义色彩太重”,“làng漫主义色彩太重”,对社会国家的需要和贡献“不实际”!因为胡适之所说的只是“胡适”的经验。“胡适的经验”不适合——也不可能适合一般“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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