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_石钟山【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父亲告别“草原青”时,举起了右手,他在向“草原青”敬礼。

  父亲又说:老伙计,我也老了,不知道明年能不能来看你。 父亲转过身之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在烈士陵园,父亲又找到了当年自己团长的墓地,那时父亲是连长,在老青山和日本人打了一仗,冲锋的时候,团长被流弹击中了,躺下了,便再也没有起来。团长是父亲的恩人,可以说没有团长就没有父亲。当年,父亲还是放牛娃时,那时的团长还是名连长,从父亲家乡的山下路过,父亲一狠心扔下放牛鞭子,跟上队伍走了。是团长收留了他,那时父亲还没有枪高,又小又瘦的,一杆枪帮压得父亲直摇晃。是团长留下了他,给团长一当时的连长当通讯员。第二年父亲在一次到小镇取情报时,机敏地从一个伪军连长那里夺取了二十响盒子枪,也是团长下令,把枪奖赏给了父亲。没想到,老青山一战,团长就永远地离开了父亲,离开了部队。

  父亲坐在团长的墓前,他点了支烟,自己没有吸。把烟放在了团长的墓前。父亲说:团长,吸口烟吧。

  那支烟冒着青烟,袅袅地燃着。烟燃完了,父亲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炒熬的huáng豆,放一把在团长墓前,父亲说:团长,你吃炒huáng豆吧,这是你平时最爱吃的。

  父亲说完,自己咯嘣咯嘣地嚼了起来,父亲一边很响地嚼huáng旦,一边流泪。

  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话,说这些年自己的生活,也说过去那一场场战斗。父亲说完了,也说累了,便慢慢站起来,端端正正地站在团长墓前,又向团长敬了个礼。然后父亲说:团长,你歇着吧,石头该走了。这一走,不知啥时候还能来看你......

  父亲走了,走的一步三回头,牵肠挂肚的。

  父亲就这样,走了一站又一站,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关 于生死的故事,父亲絮叨,流泪,敬礼,告别。

  父亲的心很累。父亲回到家了,过了许久,仍不能从那 种气氛中回过神采,他长时间地发愣发呆。晚上经常做梦, 然后自己就醒了,醒来之后,他就会说一些前不着村后不着 店的话。他的那些话,只有自己和伍子明白。

  伍子就劝父亲:首长,你放宽心,明年我陪你,还看他 们去。

  父亲老了,他也知道自己老了,他更知道,自己有不能动那一天,最后离开这个世界,告别那些回忆。

  年老的父亲,会长时间地陷入到自己的回忆中不能自拔,有时絮絮叨叨地说点什么,有时什么也不说,但是从他 的目光中,能够感受到父亲的目光中有丰富多彩的内容。

  最近,父亲叨咕最多的就是小德子,还有那没有chuī响的 军号。父亲不明白,小德子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失踪了呢?这' 么多年,小德子没有一点消息。

  父亲跟小伍子说:伍子,我觉得小德子快来了,他也老了,找了咱们这么多年,他该找到了。

  伍子不知说了什么,他陪父亲望着夕阳。夕阳下,是静静的一条路,父亲期待小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顺着那条路走来,父亲期待着。父亲在这夕阳中,仿佛真的看见了小德子,小德子还是当年那个样子,他身背鬼头大刀,大刀把儿上的红缨子一飘一飘的。小德子一步步走近,父亲站了起来,他冲着夕阳举起了右手,他是在向梦幻中的小德子敬礼呢!

  这时的父亲,满眼都是泪花。

  一天,海突然对尉说,那时,他和尉已经结婚了,并且有了孩子。

  海说:我要写写父亲。

  海已经不再去探险了,他一边当编辑一边写作,海已经是个作家了。

  尉说:你写石光荣?

  海点点头。

  尉说:你写他,他会看吗?

  海摇摇头说:我写他,他是不会看的,他永远都不会看。我写他是给我自己看,一部父亲留给儿子的书,一部大书。

  海说完,尉点了点头。

  海要写父亲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父亲,读懂了父亲,他应该能写好父亲。海决定从父亲的开始说起,那就从父亲进城开始吧。

  第13章 父亲和他的警卫员(1)

  父亲终于老了。

  七老八十的父亲,再也不活力四she了,他只能站在自家 门前惆怅地望着远方。他在等一个人,这个人究竟是谁没人 能够知道。

  父亲离休后,便住进了这幢小楼。那时他还算得上年 轻,从不与先他一步来到gān休所的那些老人为伍。那一时 期,他总是显得形单影只,离休后的大部分时间里,父亲总 是很闲暇的。闲暇的父亲,在gān休所的花园里总是舞枪弄棒,打打杀杀的,看得那帮老人也跟着一惊一乍的。给父亲 当过参谋长的老尚看不惯父亲这一套,就对父亲说:老石, 拉倒吧,都这么大岁数了,歇歇吧,你以为你还年轻呀!

  父亲不理老尚。老尚其实只比父亲大几岁,早离休几年,因此,老尚就显得很稳重,每日里手里端了个茶壶,走 到哪儿喝到哪儿,茶壶里泡的是西洋参什么的,名日保健。 老尚等人,要么就是吵吵嚷嚷地围在一起下象棋,为输赢急 得脸红脖子粗。还有,老尚等人要么就打太极拳,在父亲眼 里,这都是老娘们gān的勾当。因此,父亲和这些老什么们很 合不来,也不正眼瞧他们,自己该gān啥还gān啥。

  父亲手里有两样传家宝。一是一把东洋刀,那是在日本 人手里缴获的,刀的主人是日本的一个大佐,父亲当团长那 会儿,全歼了大佐的部下,又活生生地把正准备剖腹自杀的 大佐活捉了,这把东洋刀自然就成了父亲的战利品。那会儿 父亲的上司是林 彪,林 彪当年也是很赏识父亲的,把这把东洋刀赠给了父亲,作为父亲永久性的纪念。

  父亲另一件宝物是一支二十响盒子枪,这是父亲参军后第二年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从一个伪军连长那里夺来的。

  父亲从一名通讯员,一直gān到军区的副司令,用过的枪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但他惟独喜欢这支盒子枪。这枪单发、连发都能打,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手感很好,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支枪救过父亲的命。父亲这两件宝贝,一刀一枪伴随着父亲走过了大半生,这一刀一枪给父亲的战争岁月带来了莫大的荣誉。和平岁月里,这一刀一枪给父亲增添了无穷的快乐。

  每天早晨,在gān休所院内一隅,人们经常可以看到父亲舞刀弄枪的身影。父亲先舞东洋刀,那把刀被父亲保养得很好,白生生的晃人眼睛,父亲就舞着这把刀,看得人眼花缭乱。老尚上千人等一旁就咋舌,一边咋舌一边说:这老石,把自己当成小伙子了。

  众人听了老尚的话,就都一起丰富地笑。父亲不理这一千人等。该咋的还咋的,待出了一身透汗,父亲这才收刀收势,喘息两口之后,又拿出了那支盒子枪。父亲把这支枪已经把玩得出神入化了。美国西部电影经常有牛仔们把玩枪的镜头,无非是拔枪,上膛,枪在手里出两个花样,然后she击。这一切在父亲眼里简直是小儿科,父亲的枪把玩得实用、娴熟,具有极qiáng的审美性。枪先在盒子里装着,父亲伸手抓枪,抓枪的一瞬,完成了子弹上膛的动作,这时枪已在手,枪口在父亲跟前那么一划,他的she击面已是360度了,在他的眼前绝没有she击的死角,想当年,盒子枪里装满二十发子弹,只要父亲枪口这么一晃,不出几秒钟,眼前,左右的十几个人便成了枪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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