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_振权【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振权

  保和堂蒋家每年元宵节的晚上必定吃这种奢侈的油炸糕,并且是所有灶上都吃。二老爷在元宵节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从外面匆匆赶回来吃了油炸糕,并且喝了小半壶衡水老白gān,但没有喝醉。

  出人意料的是吃了油炸糕的二老爷没有赶着去勾八的赌场里押宝,而是让丝红沏了一壶茶,就在大老爷常喝茶的堂屋里,坐在八仙桌子旁的红木太师椅上,用一根笤帚杪儿剔着牙,嗓子里哼着调门尖细的河北梆子,一不是qiáng盗并贼寇,二不是坏人把城偷。

  这是《三家店》里的唱腔,英雄好汉秦琼在落难之后,被押解途中唱的,这段戏唱得最好的应该是紫石口红云戏班的当红老生沈西楼,那是一绝,但是红云戏班一般不唱《三家店》。

  二老爷其实嗓子不错,颇有唱戏的天分,可惜没生在紫石口,生在了豪门大宅的保和堂,并且一生痴迷赌博,对唱戏基本上一窍不通,他是瞎哼哼,连戏迷都算不上。

  大太太给二太太搀着在堂屋里坐下了。大太太笑笑说,老二,你这一嗓子要是串戏班子准行,要不保和堂立个戏班子算了。

  二老爷就把剔牙的笤帚杪儿扔了,喝了一口茶,跟大太太说,嫂哉,你二兄弟这是生在保和堂了,要是早生个百儿八十年的,怎么也弄个师爷当当,我要是出谋划策,不会比刘伯温差多少。

  大太太就笑出声儿来了,说,你要是好好学现在也不晚。

  二老爷把脑袋摇得跟拨làng鼓似的,说,现在屁用没有,大哥把四书五经都念得滚瓜烂熟的,连个秀才都不是,有个屁用?我是生不逢时啊!

  大太太就无话可说了,这个不成器的小叔子专会磨嘴皮子,你说一句,他有八句在那儿等着你,大太太了解二老爷,所以平时极少说他,好在二老爷还多少尊重她些。

  二太太皱了眉头,对二老爷说,你要是喝茶回咱们屋里让杏花给你沏,别在这儿喝,这是大老爷坐的地方。

  大老爷是谁?啊?大老爷是我哥,做兄弟的坐在哥哥这儿喝茶不行吗?二老爷梗着脖颈儿说,我还是保和堂的二东家不是?呸!做什么事得有个分寸。

  大太太觉得这话重了,正想安慰二老爷两句,二太太板了面孔对二老爷说,你是又喝得糊涂他二大妈了是不?在这儿胡说八道!对大太太说,咱们走,别理他!

  安顿好了大太太,二太太出来对二老爷说,你回银杏谷的屋里喝去,别扰了大太太睡觉。说着就来拉二老爷,但二老爷不听。

  这时丝红已经回来了,跟二太太说,街上好热闹,家家门前挂红灯,镇西的戏台上唱戏呢,咱们去看吧。

  二太太想了想,说,要看你自各儿去吧,大太太没人守着不行。最重要的是二老爷,二太太觉得他有些不对头。

  事实证明二老爷非常清醒,他说,去吧,去看吧,好戏!《金沙滩》,紫石口的戏班子最拿手的戏,我看着家,今天不押宝了。

  二太太知道唱戏的事,上午就有人送了帖子来的,也想着去看,但是她不相信二老爷会像他说的那样好好守家,尽管有护院房的人,但是大太太拖着大肚子,得有个执事的人才行,何况大老爷不在家。

  大太太在东套间屋里说,二妹子你们去吧,去看戏吧,都去,我这儿没事,离生还早着呢,好不容易唱一回大戏。

  二太太就心痒了,跟丝红说,要么去看吧,我去找huáng嫂照看着大太太。huáng嫂是保和堂的仆妇,平时做些洗衣缝针线之类的事,管饭,但工钱不多,因为是寡妇无依无靠,就住在保和堂。

  丝红说,我去找huáng嫂,二太太回去披件袄什么的,天冷着呢。

  二太太跟二老爷说,喝了这壶茶就回咱们屋去,要不跟我们看戏去,真的不去押宝了?二太太还是有些信不过二老爷。

  二老爷说,不去押了,那挣几个钱?赢来输去,到头来还是光爪儿,戏也不看了,看他们唱不如我唱。

  二太太不理二老爷,回到银杏谷去拿了一件大袄,在身上披了,跟丝红一块出了保和堂大门。

  二太太走了一段路觉得不对劲,她想着应该叮嘱一下护院房的人,晚上不能大意,天气gān燥,失了火不是玩的,她刚才好像没发现护院房的人守大门,这是不常见的事情。

  二太太下意识地停了步,扭头看保和堂的大门,却见有一盏红纱灯已经给风chuī灭了,二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她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对丝红说,你先去吧,我得回去一下。

  丝红说,算了,二太太不去我也不去了,天太冷,还不如在家睡觉呢。这当然不是真心话,但是主人不去使唤丫头又怎么能去呢?丝红是个懂规矩的丫头。

  就在二太太跟丝红走回来的时候,保和堂的麻烦已经开始了。二太太当然不知道危险迫在眼前,她跟丝红停下来看了看那盏熄灭的红纱灯,觉得蹊跷,纱灯里面点的是牛油蜡烛,并且用红绸做的灯罩,一般情况下风是chuī不熄的,何况这会儿没有一丝风。二太太不愿往坏的方面推想,也许是在挂灯笼的时候做得不仔细,里面的蜡烛歪了,灯苗儿被溶化的牛油浇灭了也未可知。二太太决定让护院房的人重新将纱灯点上,并且告诉他们应该有人守门。

  二太太跟丝红在护院房的院子里看到所有屋子都是黑的,没有灯火,鸦雀无声,并且屋门敞开。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应该觉得事情不妙了。二太太内心打了个寒噤,设想着护院房可能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偷偷去看戏的可能性没有,她跟高鹞子jiāo待过,护院房的人守院子,不得出外,除了回家过年的,护院房还有十来个人,并且不算高鹞子,都到哪儿去了?

  因为手上没拿着灯火,二太太决定不进屋去查看,拉着丝红到对面的护院房看,依然黑灯瞎火,二太太断定出事了!她决定赶快回jú花坞去看大太太,同时她想起来二老爷也许还没有离开大太太那儿,因为经过的时间很短。

  二太太和丝红走进jú花坞的月拱门,就见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十来个蒙面人右手握着明晃晃的钢刀,左手举着火把围着两个人,火把将四周照得雪亮。二太太看见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穿着蓝碎花布袄,梳着圆发髻,正是仆妇huáng嫂,而被围在中间的两个人当然是二老爷和大太太。大太太挺着大肚子,昂着头一脸的刚qiáng不屈,而二老爷却站在那儿神色不定,嘴巴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些什么。

  二太太非常明白,传说中的qiáng盗土匪要抢劫保和堂了!而这决不是在做梦。丝红已经吓得两腿发软,一脸哭相,只差没有哇哇大叫了。二太太用手按住丝红的额头,用力转过她的脸对着自己,这动作跟男人非常相似。

  二太太沉着声儿说,你去长工房,让他们带了棍棒来!二太太的镇静和果断给丝红壮了一些胆,丝红撒腿去了。

  二太太用手捋了一下头发,这才从容不迫地走进了院子,她昂首挺胸,有点像英雄赴法场的样子走到了土匪中间,站在了大太太身边,然后用不容抗拒的声调说,去搬张椅子来。

  果然有人进屋去搬出来大老爷常坐的那张太师椅,放在二太太身边,二太太没有坐,对二老爷说,你坐在这儿!然后用手搀了大太太说,回屋去,一切有我,你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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