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_振权【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振权

  接下来又说了一些保和堂的其他事,比如北京天津保定的买卖什么的,其实这些每年三十这天,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都要聚在老太爷屋里,由账房先生许老爷子一笔笔公布清楚的,收成好的时候,蒋家就拿出一些来给各个部门的师傅伙计发个赏钱。大老爷又给二太太提这些事是因为二太太掌管家务了,常提醒她有好处。

  二太太从大老爷那里出来,又不见了秀儿,这些天秀儿老是跑出去,不晓得gān些什么。二太太也懒得理她,便自己去拿仓库的钥匙开了仓库,从里面翻了一包破棉花出来,又量了些粗布,除了做被子之外,二太太决定给官杆儿做身棉衣裳,因为秋天已经来了,冬天也就不远了。

  二太太亲自提了棉花粗布到长工房,找了黑丫头说,这事jiāo给你了,再去找两个做针线的娘们,做一chuáng被子,一身棉衣裳,给新来的那个孩子,他叫官杆儿,量量他的身子,比着做,别剪小了穿不得。

  黑丫头说,行了,这么点小事二太太别操心,包在我身上,保准弄得好好的。

  二太太从长工房出来,走过角门,看到护院房的院子,就想起牛旺来,她想去看看,又觉得没个因由,就想到做好的那件白粗布汗衫子。

  二太太匆匆忙忙地回到银杏谷,拿了那件汗衫子又到护院房去,她后悔刚才没有去看看牛旺是不是出去了。

  越是离护院房近了,二太太竟然心跳起来,成了做贼的了!二太太自己骂自己。

  二太太来到护院房的院子里,看到一排溜的五条汉子脱了上衣,倒栽葱地贴在西房檐下拿大鼎,每人脑后垂下条辫子,拖在地上,像条猫尾巴。高鹞子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子,在左手上轻轻点打着,两条腿大八字地叉在那里,粗言秽语地冲那五个拿大鼎的人发火,他的辫子被革命军割了之后,至今就这么披散着,像个没有苫好的破草棚子。

  你们他娘咧个碕的,越来越没出息,吃起饭来跟猪似的,说起功夫来稀碦一股烟儿,高鹞子背冲着外面,没看见二太太,只顾在那里满嘴脏话地乱骂,连个沙袋子都抡不起来,要是来个匪呀盗呀的,你们怎么打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保和堂的饭这么好吃吗?保和堂的钱这么好挣吗?

  二太太没在这五个人当中发现牛旺,就想转身走了,即便是牛旺在,她又怎么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件汗衫子给他呢?这时候,那五条汉子就忍不住发笑,当然不是笑二太太。

  高鹞子还是没有察觉二太太来了,见五个人笑,越发恼怒,不禁破口大骂起来,扯着个碕脸蛋子笑什么?找挨打吗?

  二太太不敢再听下去,转身走出护院房的院子,想想高鹞子这个人虽是粗野了些,可护院房还真得这么一个人,要不怎么镇得住这一杆人,说不好成养虎为患了。

  二太太从护院房回来仍然没看见秀儿,并且一个下午也没见,直到傍晚吃饭的时候秀儿才慌慌地从外面回来。

  二太太问秀儿,到哪儿疯跑去了?一个后晌都见不着你人影。

  秀儿说,去长工房黑丫头那里耽搁住了,二太太别生我的气。

  二太太就笑,也不点破她,任由她去伙房那边用饭去了。二太太早就留意到秀儿的头上沾着几片草叶子,就知道这丫头是没有呆在屋里的,何况下午二太太还见过黑丫头的。

  二太太是个生性宽厚的女人,并不过分要求下人和丫头们做事,特别是秀儿,跟了她五年了,从一个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姑娘总是有许多碔嗦事,身为女人的二太太哪能不懂呢。

  秀儿以后几天都不出去,除了到二太太屋里,就一个人扎在东厢房里不出来。有时候显出jīng神恍惚,失魂落魄的样儿,面色也有些发huáng。

  二太太问秀儿,你是不是病了?

  秀儿说,没有,什么毛病都没有。说了就笑,但笑得很勉qiáng。

  二太太也就不多问秀儿了,以后的日子,二太太总是忙些保和堂家务开支等等一些杂事,并不太留意秀儿。

  天气已经凉下来,四处青山葱绿,长风从遥远的剪子梁上扫过来,将夏天彻底chuī走了。民国六年的秋天,对京西太行山来说是一个没有收获的季节。在这之前,农民们将被洪水淤盖的土地翻了曝晒,田野里到处可以闻到淤泥的酸臭和腐烂气息。玉米棵子已经被厚厚的淤泥深深地埋在了地下,庄稼人知道,即使扒出来也不会结粮食了,于是许多人将淤泥翻晒后,种了棱子,想着能补偿些回来。山坡地没有被水冲掉的,庄稼好歹有些收成,山野里能闻到些瓜果的味道。如今山上和平地里的一些棱子开了一片片的白花儿,这多少给了庄稼人一些安慰。棱子又叫荞麦,绿叶红jīng,开白花,结出籽实来有棱,像南方的洋桃,所以叫棱子,棱子苗儿可以当菜吃,穷人家很多人吃这种野生棱子苗泡的酸菜。

  保和堂蒋家的套地全部改种了冬小麦,麦种子全是用骡子从易州驮上来的,蒋家的长工整整忙了一个多月。

  过了八月十五,大老爷去北京天津保定的计划没有成行,原因是老太爷蒋翰雉始终躺在炕上半死不活,而大太太的肚子也已经明显鼓起来。大老爷只得给保和堂在北京天津和保定的掌柜的写了书信,派了人送到涞水,然后从涞水邮局寄出去,涞水的邮局是由驿站改过来的,邮差很少,信函往来也不及时。

  二太太掌管了保和堂的家务,下人们有许多事要请示二太太,都要由她拿个主意,二太太就每日活得jīng神了。

  二老爷依然如故,因为并没有从二太太身上得到好处,便理直气壮地在外面打游落,有时甚至白天也不着家,二太太也不问,习惯了。

  二太太每天夜里基本上睡得很香,在睡之前她有时候想一想牛旺,那件汗衫子一直没有机会给他。这天夜里,二太太被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声惊醒了,这声音无疑是来自秀儿的东厢房,时隐时现,想是极怕让二太太听见。二太太觉到蹊跷,就披衣下炕,进了东厢房。

  屋里点着油灯,秀儿正撅着屁股,脑袋扎在枕头上,抽抽咽咽地哭得伤心欲绝,见了二太太进来,就把哭声止了,但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很难想象这就是秀儿。

  二太太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因为她进来的时候门是半掩着的,孤身女人夜里是要插门的。二太太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秀儿你实说了,天大的事有我呢。

  秀儿哇的一声敞开嗓子大哭,跪在二太太脚下泣不成声。

  二太太见不得这场面,一把将秀儿抱起来,摇了她的肩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秀儿。

  秀儿哭着说,二太太救我!我不能活了!

  二太太越发以为是有男人到屋里qiángbào了秀儿,一时责怪自己睡得太死,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知道。

  秀儿是个孤儿,十年前,大老爷去易州,在道儿上捡的,蒋家的使唤丫头不是收养的孤儿就是从人市上买的,二太太一直很疼秀儿的。

  谁又如此大胆,夜入宅院做出这么大的事来!二太太想着,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指问秀儿,是不是大院子里的?看我不扒他的皮!二太太断定这种事不会是外面的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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