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_振权【完结】(11)

2019-03-10  作者|标签:振权

  这时已经入夏了,地里的庄稼正茁壮成长,下雨之后,在cháo湿而清凉的庄稼地里能听到各种作物在成长时发出的劈啪作响的声音,这是庄稼人的音乐。四外青山葱绿,仿佛颜色染了一般。大西河日夜奔流,在山岩砾石上撞击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沿河的官道上,有赶脚的骡队走过。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季节。

  玉斗的保和堂蒋家终于遇到了大喜之事。大太太蒋周氏怀孕了!蒋周氏起先不想吃饭,并且发生过呕吐,这时已经有一个月不来cháo了,因为以前这种事也有过,所以不敢朝那方面推想。大老爷在明白事情真相后,浑身颤抖,与大太太四目相对,一时无语,意外的惊喜几乎把他们击昏了。要知道周氏嫁给大老爷已近十年,一直没有开怀,而二太太陈氏嫁过来也已经八年,同样没有怀孕迹象,这是一件让蒋家乃至玉斗人感到悲观和遗憾的事。但是现在,悲观和苦恼将永远成为蒋家的过去,新的一页即将打开,人们将可以看到在保和堂大宅里到处是生龙活虎的顽童,他们四处乱钻,玩捉迷藏,过家家,玩老鹰捉小jī,要不就四处拉屎撒尿,翻箱倒柜,摔盆子打碗,搞得jī犬不宁,他们甚至还会打架斗殴,不惜头破血流,但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人丁兴旺,一派繁荣!那时所有的辉煌都会一齐降临保和堂。

  大太太终于鼓着勇气对大老爷说,难道是娘娘显灵了?但是,大老爷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大太太的嘴巴,担心她无意中说出任何不吉利的话来。

  大老爷的手有些发抖,即使不是如此,他同样没有勇气把太太的手拿过来把脉,只要一把脉,什么都明白了,但是大老爷不敢,他宁可让这种没有任何把握的欢喜在身上多停留一些时间,他怕本来应该有的东西就因为自己的匆忙参与,因为自己的过分喜悦而最终成为泡影,如果上天不保佑你,煮熟的鸭子同样可以飞走。

  大老爷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复杂而喜悦的心态,在地上慢慢地踱了三圈,之后才吩咐丝红去铺子里请穆先生。然后大老爷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却向所有的神,只要能扯得上关系的,进行最诚挚的祷告。大老爷平时不信佛也不信教,但现在所有神他都信。

  穆先生是匆匆忙忙赶到大老爷房中的。因为丝红没有讲清楚,所以穆先生就联想到了二太太,但丝红说不是,是大太太。

  内子身体欠佳,穆先生看看脉相,大老爷说。

  穆先生从蒋万斋的脸上看得出来,情况有些蹊跷,所以他没有问大老爷为什么不自己诊断,保和堂蒋家的人染疾穆先生极少诊治,因为大老爷自己就可以把脉下方子,老太爷蒋翰雉也懂医理,在穆先生来玉斗之前,保和堂的人头痛脑热都是由大老爷蒋万斋来把脉开方的,穆先生知道,要论医道,蒋大老爷不算个庸医。

  穆先生并不推辞,他在一张油光闪亮的红木八仙桌面上放一个小枕头,这是专门把脉用的,大太太就把手腕搭在小枕头上,穆先生用几根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大太太的手腕上,那样子让人联想到一只老鹤擒住了一条小鱼。穆先生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把眉头皱成了一团。

  穆先生在把过大太太右手腕的脉象之后,已经基本上明白大老爷的心态了,于是他又非常谨慎地把了大太太另一只手腕的脉搏,然后他才站起身来对大老爷说,没有错,大太太有喜了!

  大老爷蒋万斋用不同寻常的热情拥抱了穆先生,口里说,实在感谢穆先生,蒋门有后了!蒋门有后了!这情景就好像是因为穆先生大太太才怀了孩子一样。

  大老爷立刻吩咐丝红说,去小伙房让柳师傅给穆先生煮一碗荷包蛋。

  但是穆先生阻止了大老爷,他说,不必,肚子又不饿,早起喝了小米粥的,镇东头李家的媳妇月经不调,我得去看看,人还在药铺里等着呢,留着满月的时候吃红jī蛋吧。

  大老爷对穆先生的最后一句话感动至极,说,穆先生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送走穆先生,大老爷爱怜无限地让大太太坐好,然后激动地说,我去告诉老太爷。

  大太太激动地说,我怀上了!天哪,我怀上了!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这个做梦都盼望自己能怀上孩子的女人,在突然确定自己身怀六甲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大老爷吩咐丝红扶大太太去休息,自己则去梨花苑告诉老太爷和老太太。

  在这个与往年同季节比起来显得十分燥热的夏天,玉斗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不是关于天气,当然是保和堂大太太蒋周氏怀孕的事。

  保和堂大院终日喜气洋洋,大老爷蒋万斋却突然再次想起娘娘庙上那个看相先生来,他说什么来着?大老爷几乎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对大太太说的话忘了个一gān二净,他用手掌轻轻地拍了几下额头,这才想起来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生逢乱世,此子不求也罢。这是一句什么话?大老爷问自己,难道现在兵荒马乱吗?或者到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这倒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那么另一句是什么意思?从来都是火克金,哪有金子来克火?大老爷立刻屈指一算,大太太既不是金命也不是火命,与相克二字根本无关,那么就看小儿的命相是属火还是属金了,这同样也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

  大老爷断定自己是多虑了,一个江湖术士的话又哪里做得了准,他给二太太的相语不是也毫不着边际吗?这么想着,大老爷的忧虑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欣喜了。

  没有人注意到对大太太怀孕之事触动很深的是二老爷蒋万秀。这不是挖红心吗!二老爷在茅房里排完了大便站起来系裤腰带的时候这样说,大家都不怀孩子,等于你做庄,无论端出什么宝来,我只要在红杠和黑杠上各押一注,谁也赢不了谁,白来,现在好,我要押大杠和黑杠,你就要开个独门幺出来,两注全输,这不是挖红心吗!

  二老爷说的大杠是指三四,黑杠是二三,这叫三门杈,赢面占四分之一,双倍,另二门四和二是白来,不输不赢,而庄家的赢面也是只占四分之一,这是一种比较保守的押法。但是,如果庄家恰恰就端出个幺来,等于通吃,这就叫挖红心。二老爷信心百倍地说,哼,你端幺,我就给你押独门幺,一赔三。

  二老爷破天荒地对给他传信儿的裂瓜嘴说,不,今天黑夜不去押宝,你回去吧。

  裂瓜嘴弄不明白二老爷还有主动不去赌场的时候。去吧,从徐水那边过来的,贩洋布的,是三个耍家子,裂瓜嘴说,八爷要做庄,让你去看宝案子,赢了给你开一份大彩钱。八爷就是勾八,勾八极少做庄,更不上注,只要做庄,总是让二老爷看宝案子,但不管赢多少钱,从来给二老爷的彩钱很有限,裂瓜嘴当然是在说瞎话。

  不,不去,今天黑夜不去!二老爷说得斩钉截铁。

  裂瓜嘴咧着嘴说,你不去gān什么?

  二老爷说,种瓜,种一窝子裂瓜出来。说完了就笑,笑得很下流。

  裂瓜嘴认为二老爷神经出了毛病,咧了咧嘴说,往你老婆的碕里种裂瓜吧!然后就走了。裂瓜嘴肯定不是一个非常jīng明的人。

  二老爷是个赌棍,赌棍都有孤注一掷的本性,他在赶走裂瓜嘴的同时,已经决定把所有本钱都押在二太太身上了。但是,二老爷很难成功,他在被窝里的软弱无能并不像他在赌场上看宝那样得心应手,他的勃勃雄心每次都会在力不从心的状态下击得粉碎,他实实在在地判断自己不可能在二太太身上弄出孩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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