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胡适

  三、第一次主议事席

  (十月八日)

  是夜世界会有议事会,余主席,此为生平第一次主议事席,始觉议院法之不易。余虽尝研究此道,然终不如实地练习之有效,此一夜之阅历,胜读议院法三月矣。

  四、“博学铁匠”巴立特

  (十月八日)

  是日读巴立特(elihuburritt,1811-1879)事迹及所着书,此人亦怪才也。幼贫为锻工,仅入学六月,而苦读不辍,年三十能读五十国文字,遂惊一世,称博学铁匠焉(thelearnedblacksmith)。三十以后,演说着书,持世界和平主义甚力,南北美黑奴问题之起,君主放奴赎奴之说,传檄遍国中。其人慷慨好义,行善若渴,固不特以语学名也。

  五、杂志之有益

  (十月九日)

  读《外观报》论爱耳兰ulster省反抗与英分离事,读竟,于此问题之始末十得八九。因念此邦杂志太多,不能尽读,如每日能读一篇,得其大概,胜于翻阅全册随手置之多矣,胜读小说多矣,前此每得杂志,乱翻一过,辄复置之,真是失计。

  六、中国似中古欧洲

  (十月九日)

  读ashley’sintroductiontoenglishhistoryandeconomictheory(厄西雷的《英国历史与经济学说导论》)之第末篇论thecanonistdoctrine(《宗教法规学说》)甚有所得。昔e.a.ross着thechangingchinese(《变化中的中国人》),其开篇第一语曰,“中国者,欧洲中古之复见于今也。”(chinaisthemiddleagesmadevisible)初颇疑之,年来稍知中古文化风尚,近读此书,始知洛史氏初非无所见也。

  七、“希望所在,生命存焉”

  (十月九日)

  任叔永以其友人某君书见示。书末云:

  哲弟自戕,殊堪痛惜!然以弟今日心绪,则觉人必有一死,先死后死,时日之异耳。武松有言:‘还是死得gān净。’吾辈生此可怜之时,处此可怜之国,安知死之不乐于生耶!

  此亡国之哀音也,希望绝矣,遂作“知我如此不如无生”之叹。昔年杨笃生闻广州之败,作绝命书寄君武,有云:“哀哀祖国,殉以不吊之魂,莽莽横流,葬此无名之骨”,遂投海死。任叔永之弟居杭州,蒿目时艰,亦投井死。此二君者,皆有志之士,足以有为者也,以悲愤不能自释,遂以一死自解,其志可哀,其愚可悯也。余年来以为今日急务为一种乐观之哲学,以希望为主脑,以为但有一息之尚存,则终有一毫希望在,若一暝不视,则真无望矣。使杨任二君不死,则终有可为之时,可为之事。乃效自经于沟壑者所为,徒令国家社会失两个有用之才耳,于实事曾有何裨补耶?此邦有一谐报,自名为《生命》,其宣言曰:“生命所在,希望存焉。”(whereislife,thereishope)此言是也。然诸自杀者决不作此想也。故吾为下一转语曰,“希望所在,生命存焉。”盖人惟未绝望,乃知生之可贵;若作绝望想,则虽生亦复何乐?夫人至于不乐生,则天下事真不可为矣。

  八、读synge短剧

  (十月十一日)

  昨今两日,读爱尔兰近代戏曲巨子j.m.synge(绅吉)(1817-1909)短剧二本:

  1.riderstothesea.(《向海延伸的山脉》)

  2.intheshadowoftheglen.(《在峡谷的yīn影下》)

  写爱尔兰贫民状况极动人。其第一剧尤佳,写海滨一贫家,六子皆相继死于水,其母老病哀恸,絮语呜咽,令人不忍卒读,真绝作也。

  九、读《嘉富尔传》

  (十月十一日)

  今日读andrewd.white之嘉富尔(cavour)传,甚喜之。意大利建国三杰玛里尼、加里波的与嘉富尔,各有所长,各行其是。玛主共和,以笔舌开其先;嘉主统一宪政国,以外jiāo内政实行之;加亦主民主,以一剑一帜实行之。三子者不同道,其为人杰则一也。一者何也?新意大利也。

  一○、胡彬夏女士

  (十月十二日)

  往访胡彬夏女士,小坐,与偕访prof.c.s.northup。归途女士语余,以为生平奢望唯在得良友。余亦以为吾国男女界限之破除,其最良之果,在于一种高洁之友谊。女士聪慧和蔼,读书多所涉猎,议论甚有见地,为新女界不可多得之人物。余前与郑莱、胡宣明诸君谈,恒以吾国学子太无思想为病,相对叹咨,以为今日大患,在于国人之无思想能力也。今日与女士言亦及此。女士谓此亦有故,盖晚近之留学生年齿较稚,思力未成熟,其肤浅鄙隘本无足责。此论殊忠厚,可补吾失,不观乎美国之大学生乎?其真能思想者能有几人耶?念此又足起我乐观之望矣。

  一一、苦学生

  (十月十二日)

  夜有俄国学生gahnkin造访,与谈甚久。此人抵美时,贫无可学,自纽约步行至此,力作自给。所治为工程学。余谓其向学之殷可敬也。君答曰:“此亦不足异,在我则求学之念正与饿之求食,渴之觅饮,初无小异也。”君语我,谓俄国学制非曾读其国诸大文豪之诗文者,不得入大学或专门学校。君又言,凡人能爱其国之文学,未有不爱其国者也。此言甚可念。

  一二、读theinsideofthecup说部

  (十月十六日)

  连日读winstonchurchill’stheinsideofthecup(丘吉尔的《圣杯之中》)说部,以今日宗教问题为主脑,写耶教最近之趋向,畅快淋漓,读之不忍释手,盖晚近说部中之最有力者也。书名出“路加”十一篇三十九节:

  nowdoyephariseesmakecleantheoutsideofthecupandtheplatter;butyourinwardpartisfullofraveningandwickedness.(如今你们法利塞人洗净了圣杯之外部,但你们内心却充满了邪恶。)

  耶稣痛恨伪君子之词也。

  一三、西文诗歌甚少全篇一韵

  (十月十六日)

  西文诗歌多换韵,甚少全篇一韵者。顷读robertbrowning,见两诗都用一韵:一为avaliertunes之第三章,一为throughthemetidjatoabd-el-kadr,以其不数见,故记之。

  一四、论纽约省长色尔叟被劾去位

  (十月廿日)

  纽约省长色尔叟(williamsulzer)被弹劾去位,其罪案为报告选举用款不实。盖此邦年来因政党运动选举用款无节,弊窦百出,故立法以防之:凡候选人或办理政党选举之gān事,须于选举完结后二十日内,将所收受之选举捐款实数,及本期选举所费实数,报告于选举监督,列名某人捐金若gān,某项用金若gān存案。此法之用意有二:

  (一)欲使各党不敢收受不义之财。(此邦之大公司大政客每出巨资助其私人,翼被选后可得其庇荫。)

  (二)使各项用费一一公布,庶不敢有以金钱买卖投票及以金钱运动选举等事。色氏所报收支各项,乃漏报巨款若gān项(如某大银行家之款),又私用所收选举捐款以为他项用途,为其反对党所举发,遂被弹劾,由省议会上院及本省高等法庭会审,延至二月之久,今始决耳。

  先是纽约省有所谓tammanyhall,乃一般政蠹小人所组织,势力之大,莫与抗衡,纽约省之行政官都其傀儡耳。晚年以来,清议切齿,然莫可如何也。色氏初亦属此党,受任后,欲博民心(为候选总统之计也),遂一变故态,力攻此党,倡直接推举之法(directprimary),令公民得直接推举,不由政党把持。此党中人(其魁首charlesmurphy)恨色氏切骨,百计中伤之,而色氏又不慎,遂为弹劾去。此事是非殊不易断。色氏之攻小人是也。然论者不当以此之故,遂恕其作伪之罪。色氏罪固有应得,而劾之者非可劾之之人,所谓盗固不义,而跖非诛盗之人也。吾于此案得一说焉,曰:凡服官行政之人,必先求内行无丝毫苟且,然后可以服人,可以锄jian去bào,否则一举动皆为人所牵掣,终其身不能有为矣,可不戒哉!吾国古训:“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又曰:“以身先之。”此等金玉之言,今都成迂腐之谈。呜呼!吾安敢窃议异国政治之得失耶!吾方自哀吾政偷官邪之不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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