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126)

2019-03-10  作者|标签:胡适

  (四)余在克利弗兰城(cleveland,o.)见有“mark”hanna之铜像。hanna者,十余年前之大“政客”也。麦荆尼之得为总统,韩纳氏有大功焉。余一日见杜宏校长(presidentc.f.thwing),谈及韩纳氏之功罪。杜宏校长言:“韩纳一生长处在于忠于麦荆尼。韩纳最爱麦荆尼,其为政界运动,皆以爱麦荆尼故也。及其既入政界,阅历既深,才具益发展,遂成当日一重要人物,则非韩纳初愿所及也。”余因念及阿得勒(felixadler)先生之伦理大法,其法曰:“人生立身行事,要足以引出他人最长最贵之处。”(soliveastoelicitthatwhichisbestandnoblestinothers.)

  二〇、“威尔逊之笑”

  (七月五日)

  下附照片为伊丝脱女士(missbesseast)所造(图略)。人皆谓此一笑大似威尔逊,谓之wilsoniansmile云。呵呵!

  二一、恍如游子归故乡

  (七月五日追记)

  余于六月十六日至绮色佳。去此八阅月矣。此次归来,恍如游子归其故乡,甚多感喟。戏谓此次归绮色佳为“小归”,明年归国可谓“大归”耳。小归者,归第二故乡也。大归者,归第一故乡也。

  在绮留八日,客韦女士之家。

  在绮时往见勃尔先生(georgelincolnburr),与谈历史考据之学。余告以近治先秦诸子学,苦无善本。所用皆刻本,其古代抄本已无觅处,至竹书则尤不可得矣。是以今日学者至多不过能作许多独出心裁之读法(reading),及许多独出心裁之讲解(interpretation)而已矣。推其至极,不能出“猜测”之外。其猜之当否,亦无从知之。诸家之得失正如此猜与彼猜,相去一间耳。彼善于此则有之,究不知孰为正猜也。

  先生亦以为不幸,谓“当着力访求古本。古本若在人间,或在地下,则今人之穷年注校,岂非枉费时力?西方新史学初兴之时,学者亦枉费几许有用之jīng神时力为笺校之工夫。至近世始以全力贯注于寻求古本原本耳。”先生因命余读:

  farrar:historyofinterpretation

  isaactaylor:historyofthetransmissionofancientbookstomoderntimes(1827)

  f.g.kenyon:transmissionofknowledge

  〔中译〕法拉:《解释之历史》

  伊萨可·泰勒:《古本至当代之传递史》(1827)

  f·g·肯杨:《知识之传递》

  二二、陶知行与张仲述

  (七月五日)

  下图右为歙县陶文濬(知行),左为天津张彭chūn(仲述)。两君皆今日留学界不可多得之人才也。

  二三、白话文言之优劣比较

  (七月六日追记)

  在绮色佳时与叔永、杏佛、擘huáng(唐钺字)三君谈文学改良之法,余力主张以白话作文作诗作戏曲小说。余说之大略如下:

  (一)今日之文言乃是一种半死的文字,因不能使人听得懂之故。

  (二)今日之白话是一种活的语言。

  (三)白话并不鄙俗,俗儒乃谓之俗耳。

  (四)白话不但不鄙俗,而且甚优美适用。凡言语要以达意为主,其不能达意者,则为不美。如

  赵老头回过身来,爬在街上,扑通扑通的磕了三个头。

  若译作文言,更有何趣味?又如“嫖”字,岂非好字?何必故意转许多弯子而说“狎jì”、“宿娼”、“纵情青楼”。今如对众言“嫖”,无不懂者。若言“狎jì”,则懂者百之一二耳。如此而有舍“嫖”而择“狎jì”者,以为“嫖”乃俗字,而“狎jì”为典雅也,岂非顽固之尤哉?(又如“懂”字,亦一例也。)

  (五)凡文言之所长,白话皆有之。而白话之所长,则文言未必能及之。(详下文〔六〕(4))

  (六)白话并非文言之退化,乃是文言之进化。其进化之迹,略如下述:

  (1)从单音的进而为复音的。

  (2)从不自然的文法进而为自然的文法。

  例吾未之见。我没有看见他。己所不欲。自己不要的。

  (3)文法由繁趋简。

  例天所杀--所

  杀人者--者

  天之杀人--之

  此三字皆可以“的”字代之。

  (4)文言之所无,白话皆有以补充。

  甲、表词的形容词:

  这书是我的儿子的。

  这计策是消极的,而非积极的。

  文言以“者也”表之,然实不合文法。

  乙、副词的长顿:

  他又在那里鬼鬼祟祟的gān他的勾当了,

  他把这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此例甚多,不可枚举。

  (七)白话可产生第一流文学。

  (1)白话的诗词。

  (2)白话的语录。

  (3)白话的小说。

  (4)白话的戏剧。

  此四者皆有史事可证。

  (八)白话的文学为中国千年来仅有之文学(小说,戏曲,尤足比世界第一流文学)。其非白话的文学,如古文,如八股,如札记小说,皆不足与于第一流文学之列。

  (九)文言的文字可读而听不懂;白话的文字既可读,又听得懂。凡演说,讲学,笔记,文言决不能应用。今日所需,乃是一种可读,可听,可歌,可讲,可记的言语。要读书不须口译,演说不须笔译;要施诸讲坛舞台而皆可,诵之村妪妇孺而皆懂。不如此者,非活的言语也,决不能成为吾国之国语也,决不能产生第一流的文学也。

  此一席话亦未尝无效果。叔永后告我,谓将以白话作科学社年会演说稿。叔永乃留学界中第一古文家,今亦决然作此实地试验,可喜也。

  余于二十四日自绮往克利弗兰城(cleveland,o.)。后数日,得杏佛寄一白话诗,喜而录之:

  寄胡明复(白话)

  自从老胡去,这城天气凉。新屋有风阁,清福过帝王。

  境闲心不闲,手忙脚更忙。为我告“夫子”(赵元任也),

  《科学》要文章。

  此诗胜南社所刻之名士诗多多矣。赵元任见此诗,亦和作一首:

  自从老胡来,此地暖如汤。《科学》稿已去,“夫子”不敢当。

  才完就要做,忙似阎罗王。(原注“worklikeh--”)

  幸有“辟克匿”(picnic),那时波士顿肯白里奇的社友还可大大的乐一场。

  此等诗亦文学史上一种实地试验也,游戏云乎哉?

  二四、记袁随园论文学

  袁简斋之眼光见地有大过人处,宜其倾倒一世人士也。其论文学,尤有文学革命思想。今杂记其论文论诗之语若gān则如下。

  一、答沈大宗伯论诗书

  第79章 民国五年(1916)四月十八日至七月廿一日(3)

  ……尝谓诗有工拙而无今古。自葛天氏之歌至今日,皆有工有拙。未必古人皆工,今人皆拙。即三百篇中,颇有未工不必学者,不徒汉晋唐宋也。今人诗有极工极宜学者,亦不徒汉晋唐宋也。然格律莫备于古,学者宗师,自有渊源。至于性情遭际,人人有我在焉,不可貌古人而袭之,畏古人而拘之也。……天籁一日不断,则人籁一日不绝。孟子曰:“今之乐犹古之乐。”乐,即诗也。唐人学汉魏,变汉魏。宋学唐,变唐。其变也,非有心于变也,乃不得不变也。使不变,则不足以为唐,不足以为宋也。子孙之貌莫不本于祖父,然变而美者有之,变而丑者亦有之。若必禁其不变,则虽造物有所不能。先生许唐人之变汉魏,而独不许宋人之变唐,惑也。且先生亦知唐人之自变其诗,与宋人无与乎?初盛一变,中晚再变。至皮陆二家,已浸yín乎宋氏矣。风会所趋,聪明所极,有不期其然而然者。故枚尝谓变尧舜者,汤武也;然学尧舜者,莫善于汤武,莫不善于燕哙。变唐诗者,宋元也;然学唐诗者,莫善于宋元,莫不善于明七子。何也?当变而变,其相传者心也。当变而不变,其拘守者迹也。鹦鹉能言而不能得其所以言,夫非以迹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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