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下午茶_西岭雪【完结】(15)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她唤住我:“请等等。”

  “最好不要说话。”我叮嘱,“你上了面膜,要少说话,少做表情,不然前功尽弃。”

  “白小姐,听说你懂医术,是吗?”借着面膜盖脸,她好像安定下来,安心与我剑拔弩张,决一死战,“这里是花之韵美容诊所,既然是诊所,也给人看病吧?”

  “那要看是什么病了。我只会些民间方儿,哄人玩的,求个安心。”

  “听说白小姐是中医世家,不知能不能帮我把把脉?”

  龙凤如意的香薰灯里,飘出袅袅的玫瑰香。

  玫瑰jīng油,是玫瑰花的魂。花谢了,嫣红褪尽,芳心不死。不知几十朵玫瑰的魂,才能凝聚一滴jīng油。

  这屋子里,徘徊缭绕的,是成千上万朵玫瑰的魂。暗藏幽怨,伺机而动。

  我搭在她腕上的手指一动:“你怀孕了。”

  “是。”她无耻地回答。脸上是面膜,眼上是眼盖,全副武装,看不到一丝表情。“我怀孕已经三个月,寝食不安,坐卧不宁,好没安全感。去了几家医院,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白大夫有没有妙方儿?”

  她称我大夫,要求一味药。而药方,其实早由她自己开出来,只要我按方调制,再送她启唇笑纳。

  我忽然笑了:“你放心。”

  “放心?”

  “是,只要放宽心,自然睡得稳吃得好。”

  “你帮我吗?”

  “我尽力而为。”

  “可是我并不要求你尽力。”胡司容小姐翻身坐起,一手揭去搭在脸上的纱布,白色面具里露出晶光闪闪一对眸子,“我只希望你什么也不做。”

  “躺下来,我帮你洗面。”

  “谢谢。”她懒懒地躺下来,自言自语,“我这几天会找他谈判,让他给我一个答案。我只希望,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不要阻止。”

  我在当晚搬回娘家去。

  子臻惶急:“那女人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请我帮她做美容,把脉。”我轻轻掰开子臻的手,“我想给彼此一点时间,让大家都静下来好好想想。”

  “你是说,我还有机会?”

  “绝对有。”我不是大度,是真的不在乎。

  我甚至轻吻子臻面颊,“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但子臻只是不放手:“白术,我们谈谈,谈谈好不好?你别急着走。”

  “好。”我坐下来,禁不住好奇,“你们怎么开始?”

  “呃?”

  “是怎么开始的呢?你先看到她,或者她先猎中你?谁说第一句话,谁走出第一步,怎样开始第一次约会……”

  我是真的好奇,好奇至心痒难挠。“两个不相识的男女,从遇见到心动,一直发展到肌肤之亲,是个很漫长的故事吧?你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猎艳?你又要帮你爸爸做生意,又有那么多应酬,而且每晚也都要回家住,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去应付另一个女人?”

  子臻十分地窘,连耳带腮红成一片,如火烧云。噫,这男人尚知羞耻,道行远不如他的新欢深。胡司容面对我时,不知多从容。

  扰攘半晌,到底还是走了。

  在出租车里,看到路的灯光和满天的星。在西安看到星空是不大容易的,这里埋了太多的皇上,经过太多的战争和杀戮,以至于yīn霾蔽天,很难见晴。

  忽然觉得深深寂寞。无论相爱与不相爱,百年之后,你我她也都将化为一掬huáng土,其间尔虞我诈,究竟所为何来呢?

  风压抑地哭泣。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大秦腔哭一样的唱词:“南方的秀才北方的将,陕西的huáng土埋皇上……”

  如果风力够qiáng劲,揭地三尺,那么埋在地下的秦王宫武皇墓就都会bào露出来,帝王将相的白骨搅在一起,分不清谁贵谁贱。

  但是我心底的秘密始终不会bào露在阳光下。

  兵马俑是活的,我心是死的。

  千古沉冤。

  第3部分

  我拢起大衣的袖子敲门,见到妈妈,只说子臻出差,我回来住段日子。

  妈妈很高兴我回家陪她,完全不疑有诈,絮絮叨叨,看电视也看得兴高采烈。

  “子臻去哪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要说我这辈子有什么可高兴的,那就是你们姐俩儿都长得好,又嫁得好。虽然没儿子,也心满意足了。”

  “隔壁李嫂的儿子找了几个女朋友,都谈不长,几个月便chuī。chuī了再找,找了再谈,谈了又chuī。李婶羡慕死我了,说我幸亏没有生儿子,不然就算赔老命给儿子做保姆,都还要被媳妇挑剔手脚不够快。最好就是做完保姆,再倒过来给东家开工资才顺心。”

  “这电视真是没有什么可看的。可是可靠,每天到点就开始,让人觉得有盼头。”

  这便是人生的真谛了,不怕等待,只要有盼头。

  我有些心酸,妈妈是太寂寞了,这一年来,颇为见老,一句话反覆说两遍,隔几分钟再说一遍,不停歇地制造声响,却只有更见冷清。

  我问她:“邢先生最近还来过吗?”

  “什么邢先生?”妈妈皱眉,“这孩子,说话没头没脑。”

  我苦笑,这便是老辈人的心机了,只要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把事实否认得一gān二净。

  现代人才不肯瞒,现代人活得最gān脆不过,如胡司容,明明白白打上门来,贼喊捉贼,还喊得比谁都响亮。

  最苦的是我,不老不新,活在夹缝中,左右都是错。

  妈妈仍然在聒噪,说完左邻说右舍,总之说不到自己身上。这次我学了乖,不论她说什么,都只是咧开嘴笑,睡下时只觉两边腮帮隐隐作痛。

  到这时候才真正郑重起来。如果我和子臻离了婚,漫长的后半生,便也与母亲一样聒噪而清寂吧?

  再不如意的婚姻,也是一个伴儿,是人就不能免俗,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家人的面子考虑。魂受梦与的人是谁没关系,只要举案齐眉的对手戏还是由那个叫做丈夫的角色来完成就行了。

  隔天子臻打电话来约我吃午饭,说在粉巷咖啡厅订了台子。

  梳妆之际,只觉有如约会。

  一切好像回到恋爱时。

  我和子臻其实没有真正恋爱过。

  我们从小相识,他一早已经知道喜欢我,隔了许多年重逢,还愿的心胜过一切,而我正好想找一个人来结婚。我们一拍即合,齐唱一曲《凤求鸾》,看起来也算是琴瑟相谐,恩爱夫妻了,其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遇到胡司容,爱上胡司容,也许才是子臻生命中最真心的一次恋爱。

  我没理由怨恨他。

  粉巷,名字香艳,传闻亦旖旎。据说解放前曾是西安城里一等一的脂粉风流场所。

  沿街建筑的风格十分特别,充满明清色彩,楼阁jīng致,重帘叠幕,完全是《金瓶梅》里潘金莲初遇西门庆的布景。走在街心,踏着青白的石子路,耳边恍惚听到丝竹之声,仿佛小楼上随时会有一扇木格子窗“吱呀”推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呼唤:“柳红,小翠,chūn花,接 ——客——啦——”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5/28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