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时代_庸人【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庸人

  老四海的脑子里“轰隆”一声,老妈是什么意思?他愣愣地盯着老妈那张青灰色的面孔,老脸上的皱纹足有一公分深,乍一看去就像趴着十几根手指头。

  四个兄弟傻乎乎地看着老四海。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谁也不敢出声,隐约地能听到门外凄惨的风声。

  最后老妈哭着说道:“四海呀,家里没钱了,一分钱也没有了。你别看你爸爸办丧事的时候,大家伙都跟亲戚似的,进门就哭。可等过了七七,那伙人就得上门要债,全得来催命。”

  老四海知道所谓的“七七”就是四十九天,这是农村约定俗成的丧期。四十九天内,诸事不宜,同样包括讨债。

  老妈接着道:“我想好了,上学事小,还债事大呀。咱家应该攒钱还债了,你三弟也不能上学了,乡长他们家里有一群羊,都说好了,放三个月的羊,就能把他们家的债顶上。可你四弟和五弟小学还没毕业呢,总不能让他们当了睁眼瞎吧?怎么着也得把小学上完吧?”

  老四海回头看了看三弟,三弟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嘴唇上的绒毛忽忽悠悠地颤动着。

  老家的这几个兄弟完全应了那句老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老四海是县里公认的学习尖子,没怎么费劲就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而二弟却从小就患有学习厌恶症,没念完初中就死活不肯上学了,后来他跟着老妈下地种棒子,种得还颇有些心得。但三弟却有长兄之风,从小学到现在他一直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特别是理科,曾经代表县里参加过全省的物理竞赛。今年三弟刚好上初三,他满心希望着考上县高中,然后像大哥一样混到北京去。暑假时他曾私下里告诉哥哥,将来想当个火箭学家,争取把导弹打到火星上去。所以老四海一听说三弟要回家放羊,心就像被一根细绳揪着,又疼又酸,还有点痒痒。

  老妈自顾自地说:“你这个当大哥的得给我把这家当起来,你得争气呀。”

  老四海喃喃地说:“我不上学,我gān什么去?我能gān什么呀?种棒子有二弟帮您就行了,要不,要不……”

  老四海差点又把养jī场的事说出来,他觉得老爹办养jī场是最靠谱的事了。养猪不成,大家都在养猪,猪崽子又太贵了,猪饲料照样不便宜,普通人家又没有那么多泔水,而且周期还特别长。养牛?那是绝对养不起的,一头小牛就是二百多块呀,等小牛长到大牛,最少也得一两年,整个驴人乡的人都别指望养牛。羊也不行,乡长家有个羊群,与他们家的羊群争草吃,其结果可想而知。老家只有养jī最合适,成本不高,又不用担心销路。老爹当年办养jī场是算计好了的,失败的责任并不在老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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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钱神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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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养jī场的事绝对不行。”老妈知道儿子的心思,叫得声音都劈成几片了。“办养jī场绝对不行。我——我跟你舅舅商量好了。你聪明,脑瓜也好使,gān脆跟你舅舅学木匠吧,学上几个月就能在南款摆木匠摊了。你舅舅说了,现在城里人都时兴打家具,一打就是好几十条腿,他这一年里能挣两千多块呢。你跟舅舅gān上几年,还债就有指望了。”

  老四海忽然bào怒起来,他指着自己的眉心,声嘶力竭地吼叫道:“我,我是大学生,我去当木匠啊?”

  老妈、四个兄弟眼巴巴地瞪着老四海,谁也不敢说话。

  老四海疯狗一样叉着腰,在堂屋里连转了三圈儿,最后一脚踹开房门,怒气冲冲地走了。

  起风了,huáng沙扑面而来,他迎着风,一路向山上跑去。huáng沙不得不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老四海在山坡上转悠了一会儿,太阳已经变成了灰huáng色的蛋壳,轻飘飘地扣在山顶上。几大片浮云金子一样的挂在空中,它们飘忽不定,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来。老四海真想把那几片金子摘下来,哪怕是银子也行啊,银子也能卖钱。

  他现在就像好几天没吃饭似的,心里空落落的,想发怒却找不到对象,想痛哭却又觉得太过丢人了。有那么几秒钟,老四海甚至想从山坡上跳下去,把自己摔成一个肉饼或者肉团,只要不是人的模样就万事大吉了。他试着抬了好几次腿,最终却没敢跳。溜达到最后,小和尚竟不合时宜地挺了起来。老四海gān脆把它拔了出来,冲着雄伟的太行山和壮丽的天空一顿瞎鼓捣。那玩意儿舒服了,心里总算也塌实了些。

  老四海真是想不明白,自己在学校里苦熬了十几年,难道仅仅是为了当一个木匠吗?自己认识好几千个汉字还外加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当了木匠岂不是全白搭啦?我老四海活过了二十多个chūn秋冬夏,要是想当木匠的话,十年前就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木匠!一个木匠想娶北京女人,那不是做梦吗?除非北京女人集体痴呆了。想到这儿,老四海的肚子突然开始叫唤起来,不是饿,是要排泄。他当仁不让地蹲在山坡上,屁股的方向就是驴人乡的方向,又是一顿噼噼啪啪。山顶被他搞了个污秽不堪,而肚子却舒服了,人也舒服了。

  太阳幻化成昏huáng色的一片yīn影,在西方的边陲飘飘忽忽地挣扎着,眼看就要落下去了。老四海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是“大哥,大哥”的呼喊声。他能听出来,那是三弟的声音。

  不久三弟出现在山坡上,他红着眼睛说:“哥,娘叫你回家吃饭去。”

  老四海严厉地问:“妈让你去放羊,你去不去?”

  三弟扭着脑袋道:“我不去又咋办呢?”说着,三弟抬起袖子,使劲在眼睛上擦了几把。

  老四海心如刀割,肠子一寸寸地断开了,疼得要命。他咬着嘴唇道:“你要上学去,等哥走了,你要好好上学。你不是要学火箭吗?给我好好学。”

  三弟傻瞪着眼道:“哥,你要去哪儿?”

  老四海没搭理三弟,独自下山了。

  此刻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离开驴人乡,离开这座大山,离开这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地方。如今大学里正在流行齐秦的歌,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唱的:“外面的世界很jīng彩。”老四海要到外面去,挣钱去,挣钱还债,挣钱供弟弟们上学。挣钱,挣大钱,有了钱最好能把驴人乡整个买下来,然后运来huáng土,埋喽,做一个大大的坟头。

  当天晚上,老四海跑了。

  他是揣着六十块钱硬币跑的,没有通知任何人。

  其实老四海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沿着山路一直走。跑到后半夜,他又看见那棵神树了。

  他依然记着师兄的事,便在树下搜寻了一会儿。最后在土坑里发现那个老鼠夹子,那玩意儿已经扭曲得变形了,夹子边缘还沾了几丝血迹。老四海在心里狞笑了一声:“师兄啊,见你的鬼去吧。”

  老四海在口袋里摸索了几把,还好,铅笔刀还在。老四海总是随身带着这把铅笔刀,刀子作用可多了,经常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收获。时间一长,他对这把刀子竟产生了一股莫名的迷信,只要刀子在身边,心里就塌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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