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了吗_白岩松【完结】(12)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岩松

  其实,签名与留影也像是一个坎,常常让自己虚幻了麻木了,以为天经地义。我总是相信,自己签过的一些名,别人也没再看过第二眼,你如真对人有用,不留下名字,别人也会记住你。

  利,是另一种考验。

  这个社会,对所谓的名人,是有消费欲望的。而名人们,也就在被消费中,获取自己的利益。如果你愿意,似乎每天都可以有宴席参加。只是不知道,时间长了,还会不会有品尝味道的能力。

  有了名,有时就开始有了身价,谁都喜欢钱,但适可而止守住底线取财有道就难。让人奇怪的是,我常常见到有的人永远在付出时间挣钱,却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那么,挣钱为什么?还有,如果你自信于一生都有挣钱的能力,为什么那么急于一时?人,是自己欲望的主人还是奴隶?

  有一次,等待录制节目时,襥存昕大哥与我私下里聊天,恰恰聊到了这个话题。他的准则总结成几句话让我深有感触:该挣的钱坚决要挣,不该挣的钱坚决不挣;该花的钱一定要花,不该花的钱一定不花。

  我以为,有道理,但什么该什么不该,就看每个人内心的标准,它注定因人而异。更何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轻易说不,谁也无法百分之百地清洁。我也同样如此。走的时间长了,就常常发现生活中有些人在计算得到的时候,往往忘记因这得到而会失去什么。如果每次去得到时都计算一下,看值不值,就不会那么拼命去得。但在“得”的诱惑面前,又有多少人在乎因此而来的“失”呢?

  心理,也是一种考验。

  人们都看到所谓名人人前的光辉,却很少看到人后的伤口,总是要到又有哪个名人自杀了、吸毒了,才短暂地拿起纸笔,探讨一下名利场中人的心理压力问题。

  有的时候,我会很有兴趣地与叫白岩松的那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看他的被异化,观察与思考在他身上的有趣之处,看他与社会和公众之间的关系。或许我有自己幸运的地方,刚一走进电视圈,接触的就是“东方之子”,那是一群有名有利有权有信仰有地位的人。在太多的人眼里,包括在当时的我眼里,如果达到他们的程度,还不得幸福死?然而,当我真的走近他们之后,才慢慢明白: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那些外在的东西,与幸福并不真正挂钩。时间长了,也就释然。这个时候,我妈说过的一句话就起作用了。她说:人的一生,不管贫富贵贱,最后加减乘除,一算分,都一样。

  2010年夏天,中学毕业二十五年聚会,酒席上,轮到我发言,我和同学掏心窝子说了这么几句:所谓混得好的,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痛苦与要付出的代价;所谓混得不好的,也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平静。就看你怎么看待它,怎么善待拥有的好。

  所以,谁都得知道自己是谁,而同样的,所谓名人,首先或本质上只是个更多人知道他名字的人,有好有坏、被更多诱惑也被更多约束的人,走得远不远,看自己的造化了。

  做一个怎样的既得利益者

  2010年chūn天,我与《新闻1+1》栏目一起获得《新周刊》电视榜的三项大奖,因为得奖不少,我就拥有了两次上台发表获奖感言的机会。有意思的是:第一段获奖感言,由于具有某种娱乐元素,第二天被媒体广泛转载;而第二段获奖感言,也许是因为太过严肃并尖锐,第二天,找不到只言片语的报道。于是,只好记录于此。

  “在我看来,电视的下一步发展,取决于现在的既得利益者们,而不是年轻人和即将告别电视的人们。”

  “现在的既得利益者,是过去的改革推动者,他们因此拥有了名气、权力和金钱,但接下来他们怎么做,至关重要。”这个“他们”中,自然也包括我。

  “如果他们愿意让一些利,会有助于年轻人快速成长;如果他们能对自己的利益少一些在乎,就会说更多的真话办更多的实事,推动电视的又一轮改革;可如果他们屁股决定脑袋,只在乎自己的利益,那电视就危险了!”

  这是十年前在体育场留下的一张照片,“人民”二字看来意味深长,其实它是“增qiáng人民体质”中的两个字。总听到有人说:做记者的,要替人民鼓与呼。我并不喜欢这句话。你凭什么“替”啊?大家都是“民”中的一个,“人”中的一员,说实话就好了。

  其实,不仅仅是电视如此。

  我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员,从当初那个四处租房子住敢于争吵有冲劲的小伙子,变成现在时常被叫做“白老师”、略有发福的中年男子,毫无疑问,我们为上一轮电视改革做出了推动并成为那次改革的受益者。

  然后呢?也就是现在。

  这的确是一个并不轻松的拷问。其实,回头看历史,总是这样的轨迹。革命者,充满热情与gān劲,带着建设新世界的理想,革了落后者与落后时代的命,然后坐享其成,时间一长,再被新的革命者革命。

  周而复始,历史在重复中前行。

  我们呢?有时,既得利益者还有另外的毛病,成功过,意味着也许优秀过,于是,自以为是。殊不知,时代已发生了快速的变化,世界已不是原来那个世界,可这个时候的既得利益者,依然认为自己掌握着真理,慢慢地,成为正确理念前行的阻拦者,而自己还并不觉察,让旁观者感慨并为之发出一声叹息!

  记得2008年,要创办《新闻1+1》时,有人劝过我:这是不讨好并得罪人的节目,算了吧。虽然,评论节目上马,是新闻改革与电视台的需求,但各种因素决定,如有问题,账会记到我头上。

  开播一段时间后,某些事实也证明了人们的担心有一定的道理。的确,做主持人时,上上下下,支持与表扬者多,我面对不了太多风险;但成为评论员之后,隔三岔五因评论而让一些人一些部门不高兴,说完全没有压力,那是不可能的,甚至曾经非常信任我的领导,也开始对我不满。我有委屈却不想解释,让时间与良心去回答吧!

  其实没有选择。这条路,不是我个人的选择,电视改革走到了这一步,也许会多了很多风险,开玩笑说:成先锋或成先烈仅一线之隔。但又怎能不走,不前行呢?更何况,这条路,出发时,并不只我,太多的人,太多的梦想。

  当我在众多人的帮助下走到今天,肯定不是让我个人来独占利益。在我们的身上,依然有众人的期待与寄托!更何况,在这个复杂的变革时代,我们有我们的价值与推动能力。如果我们贪图自己的安全与安逸而停下脚步,年轻人又能走多远?他们的未来又在哪里?所以,既得利益者不能让自己的利益遮蔽了向前的冲动,哪怕因此可能会付出代价。

  2008年年底,12月23日,《东方时空》重要创建人之一陈虻不幸去世,终年48岁。

  午夜的北京街头,我驱车前往医院,一路上的表情注定怪异,不是哭不是笑,只觉得荒唐,似乎要送别的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时代。仅有送别还不是大问题,而是为什么会送别得这样早?真的说了再见就不再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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