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_叶广芩【完结】(23)

2019-03-10  作者|标签:叶广芩

  老石说这不是王满堂一人决定的,技术考试是凭能力定级别,说老萧这回考试连堵墙都没砌上……大摊儿在旁边插话说老萧砌的墙歪姥姥家去了。

  老萧说,我就不是gān这个的!

  老石说,可咱们古建队就是gān这个的,给您评三级,够照顾的啦。

  大摊儿说,要是评风水先生,您能评一百级。

  老萧说,去!

  这时候,王满堂和柱子等一些人进了办公室,大家还在商量角楼横梁的事。有人说缺的这根梁实在不行用别的木头代替算了,也不一定非得金丝楠木。王满堂不同意,他认为老祖宗用的是楠木,不能到他们这儿就变了,就偷梁换柱了。再过几百年,轮到他们的后代修角楼时,楠木大梁里拆出一根榆木来,谁能说得清?

  在这个问题上,老萧又同意王满堂的观点,跟王满堂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老萧说,不能换,坚决不能用别的木头替换,一换角楼就跑气了。楠木产于南方,质硬如铁固然是一个原因,也不乏它能为京师带来南边的灵秀之气的因素。江南是什么地方?江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说远的,光说明朝,二百多名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江南占了一多半。所以,角楼用南方的楠木,自有用楠木的道理,什么叫一丝不苟,说白了就是对祖宗要有敬畏jīng神,对后代也得有敬畏jīng神。

  老石说老萧说得好,对后代有敬畏jīng神,这个思想很有积极意义。要想着验活的是你的后代,不是见天跟在咱后头的工程质量检验员。搞建筑的,怕的就是后代指着你戳你脊梁骨,这不是敬畏是什么?

  王满堂说得尽快找到合适楠木。如今,要一根大梁的料,太难了。老萧也说要不工期就拖得太长了。大家又说了些其他的事。老石说老剩儿来信了。大伙让念念,老石掏出信来,最大的一张是立功喜报。大家都知道老剩儿立功了。王满堂说老剩儿能吃苦,有钻劲儿,到哪儿,gān什么都不会差。信封里还有信,有照片。

  照片上的老剩儿穿志愿军装,挂着冲锋枪,站在白雪皑皑的朝鲜土地上。

  大摊儿说,长高了。

  王满堂说,也壮实了。

  信上说……年初我们从“三人”线附近转移到了平安南道,现在正在修整,不日即将回国参加祖国建设。老剩儿在信里特别提到了他的瓦刀和抹子走时保存在师弟柱子处,说他回来还要用……

  柱子说,我都给他存着呢。

  大摊儿说,老剩儿要回来,这下可好了,咱们青年突击队的力量又壮大了。

  朱惠芬找柱子谈发展新团员的事。柱子让朱惠芬上他家里商量,朱惠芬说行,两人就一同来到了灯盏胡同。

  柱子一进门就看到了娘,高兴得闭不上嘴。问娘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不让他去接。

  麦子说,妈知道你忙,不让你接,妈又不是不认识。麦子仔细审视儿子,几年不见都成大人了,过了年就二十四了。

  麦子把桂花推到柱子跟前说这就是给柱子说过的桂花。桂花叫了声“柱子哥”,就羞怯地低下头。柱子很大方地跟桂花握了握手,回身介绍说这是他们队的文书,朱惠芬。麦子说见过,就是那年教柱子学文化的小老师嘛。柱子说朱惠芬现在是队里的团委书记。大妞说柱子也很有出息,是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了。

  朱惠芬说家里有客人,她先回去了。柱子不让她走,说娘也不是什么客人。朱惠芬让柱子跟他娘好好说说话,说名单的事明天在班上商量也不迟。

  朱惠芬还是走了。

  柱子去送。

  麦子看着走出去的朱惠芬,心里产生某种预感,有点儿不是滋味。麦子让桂花到鸭儿们的屋里去,跟丫头们玩去,她一边喝茶一边与大妞聊天,她要跟大妞说说她的担忧。

  麦子问姓朱的姑娘是不是常来,大妞说常来。麦子说看这姑娘好像对柱子有意思。大妞说这她倒没问过,柱子也是到年龄了。她跟满堂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四年,想攒辆飞鸽车,等柱子成亲的时候送给柱子,也算个大件儿。麦子问一辆自行车得多少钱?大妞说怎么也得一百二三,不过再攒俩月就差不多了。麦子嫌太贵,又说不能这么宠柱子,他下边还好几个呢,到时候一人一辆飞鸽,怕大妞老两口供不起。

  大妞说,这不是长子嘛,皇上的长子还继承王位呢,老王家的长子就不配要辆飞鸽车?

  麦子说,我担心的是姓朱的那个姑娘。那年我在这儿,她就跟柱子走得挺近乎。我那时只想着柱子还小,没太往心里去,这回我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大妞说这得看柱子的态度。麦子说那不行,让他挑,他自然挑好看的,中看不中吃的。桂花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跟个亲闺女也差不了多少。

  大妞却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初来到北京,桂花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生疏。她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之所以能跟着二姑到北京来,是想见见柱子,跟柱子说一句十分要紧的话。

  桂花来到鸭儿和坠儿的屋里,很拘谨地坐在chuáng沿上,看着两个城里姑娘在忙自己的事。在桂花眼里,两个姑娘长得都很文静,都细皮嫩肉的,都像是很有学问的样子。跟她们一比,桂花就觉得自己粗,脸粗,手粗,辫子粗,模样也粗。这么一想,本来就很拘谨的她更不知怎么呆着好了,连气儿也喘不匀了。说实在的,桂花井不指望眼前这两个姑娘以及那个柱子对她有多么大的好感。爹妈们说了这桩婚事,她没有理由提出不愿意,可是她从心里对那个柱子没有什么感觉。刚才匆匆瞄了几眼,还握了手,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她知道,这主要怪她,其实她在临州有人……那人叫霜降……

  鸭儿已成大姑娘了,在读高中,坠儿也已小学毕业,两个人都是三好学生,是胡同里谁见谁夸的好姑娘。怕冷落了客人,鸭儿对桂花说,今天你就睡这儿,挨着我。

  桂花……

  鸭儿问桂花多大了,桂花说二十一。

  鸭儿说,好像你们临州的女的都不爱说话,柱子他妈刚来时也这样。

  桂花……

  鸭儿说,我给你打洗脸水去。

  桂花……

  坠儿说,我猜你是来跟我大哥结婚的。

  桂花……

  坠儿说,你甭不好意思,我都知道。我爸我妈月月攒五块钱,给我大哥买车结婚用。你看,这是鸭儿钩的车座套,车把套,将来啊都是你的。

  鸭儿端盆进来,看见坠儿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说,臭显摆什么,快给我搁回去。又笑着对桂花说,车还没影儿呢。

  桂花……

  鸭儿说桂花好像很不高兴。桂花说没咋,有点儿累。

  礼拜天,大妞拿出几块钱给柱子,让他带着桂花上东安市场逛逛。特别嘱咐柱子要多往姑娘们喜欢的摊前走,比如卖花布的,卖绒花的,卖镜子的……柱子说他没时间。大妞说人家既然来了,柱子就不能不理人家。柱子说没不理她。大妞说要是不愿意逛商店就上北海划划船,上北海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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