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令_臧小凡【完结】(51)

2019-03-10  作者|标签:臧小凡

  两碗面条很快煮了出来,卤是炒jī蛋和西红柿,上面撒了一些葱花,红huáng绿,三种漂亮的颜色,一下子勾起了钱白胤的食欲,整个厨房都被扑鼻的面香灌满了。

  “我给你端到客舱里好吗?”厨师毕恭毕敬地问。

  “别客气,我自己端,你够辛苦了。”

  说是这么说,但钱白胤却纹丝不动。

  “你还要做什么吗?”厨师看见麻子男人眼睛里有些内容,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寒气。

  钱白胤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

  半个小时后,徐活秀开始吃面,她问钱白胤:“谁做的?这么难吃!”

  “难吃?”

  “可不怎地?都坨了。”

  “哦,煮的时间太长,面又不筋道。”

  “没咱老家的面好吃,跟谁嚼过似的。”

  “娘,凑合吃吧!”钱白胤说。他没告诉母亲,从面煮熟到端过来这段时间他在gān什么。他把厨师分成三段,放进一个长约5米的面柜,里面装着几百斤高级面粉,那是厨师每天做法式面包用的。他用面粉把厨师掩埋了。他始终记得这样一条真理:灭口是消除隐患的最佳方式。他还没告诉徐活秀,这艘客轮不去天津,它的目的地是香港。

  晚上,他对母亲说:“娘,我想枕着你肚子睡。”

  徐活秀答应了。

  母亲的肚子是世界上最好的chuáng,他的脸只要一挨着那儿,马上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像吃了安眠药似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想,大概那里最接近子宫,对!母亲温暖的神奇之水轻轻托着他,他缩卷双腿,闭着眼漂浮在那里。舒适的液态环境让他免受损伤,缓冲外来压力,他自由自在地被清澈的水分,以及无机盐、蛋白质、葡萄糖、酶和脂肪滋养着,永不沉底。他扮演着“两栖动物”,在润滑的子宫里徜徉着,这种感觉让他不可言状,一种重新进入子宫的冲动让他跃跃欲试。

  客轮在漆黑的海面航行着,徐活秀躺在chuáng上很难入睡。她轻轻抚着钱白胤的头发,想,这孩子小时候就知道心疼她。记得他6岁的时候,她带着儿子到徐各庄附近的村里要饭,平时人家也不够吃,要出来的不是菜汤就是比石头还硬的窝头,很难要到有盐味的食物。有一次,一天都没要到食物的母子俩,意外地在一个财主家要到一小碗热乎乎的荞麦面,那是财主家小孩吃剩下的。望着打着huáng花卤的面条,钱白胤说什么也不舍得吃,他把碗端到母亲嘴边,说:“娘,我不爱吃,你吃吧!”

  徐活秀知道,儿子想让她吃,她哪里舍得。

  “哎哟我那个儿,还是你吃,娘就尝一口,娘不饿。”

  “不!娘全吃,我不饿。”

  “听话,你还在长身体呢!娘不长了,吃不吃无所谓。”

  “娘也长身体!”钱白胤不依不饶。

  母子俩推来推去,结果把面弄撒了。徐活秀心疼死了,钱白胤也是,他把面条从地上捧起来,仍然送到母亲嘴边。

  徐活秀哭了,说:“我那可怜的儿啊!娘真的不饿,娘撑得住。”

  “我有娘的奶吃,娘吃了面条不就有奶了吗?”

  徐活秀哪里还有奶,别说奶,连形状都没了,严重的营养不良早把她的rǔ房变成两只gān瘪的布袋。钱白胤最后在母亲的坚持下把捧在手里的面条吃了,泥沙包裹着面条一根一根滑进钱白胤的小嘴,他吃一口盯母亲一眼,吃一口盯母亲一眼,那眼神让徐活秀心痛,同时她的全身也变得懒洋洋的,轻飘飘的,两只脚开始离地,胁窝里生出两只翅膀,呼扇着,一直飘向云端。这是rǔ头被儿子吸吮时产生的快感,她闭着眼开始享受,饥饿感渐渐远去了。

  钱白胤吧唧着嘴,说:“娘,我长大后让你每天都能吃到荞麦面条,一次吃一大海碗。”

  徐活秀心里想的不是荞麦面,是驴肉火烧。

  钱白胤说到做到,大学毕业后他把母亲接到南京,开始专心侍奉母亲。荞麦面很快就吃腻了,钱白胤就到夫子庙一带寻找让母亲喜欢的面食,新奇芳阁、奎光阁、月来阁、蒋有记、雪园、永和园、六风居、五风居、德顺剧,龙门居等,二十几家店铺没有他没进去过的。他在夫子庙找到一种南京当地的小煮面,带母亲吃过一次,母亲就认定它了。这种不放酱油,味道偏淡的面食很合母亲口味,她尤其喜欢汤料充足类似大杂烩的那种感觉,青菜、木耳、皮肚、猪肝、西红柿、鹌鹑蛋、香肠、肉丝……更有用板鸭熬制出来的汤,只一次,就让他们母子俩把荞麦面忘得一gān二浄。

  他知道母亲爱吃火烧,于是他很快发现了“蟹壳huáng”。这种烧饼形如螃蟹,颜色如煮熟的蟹壳,用jīng白粉作原料,使碱适中,揉面细致,馅子考究……总之母亲想吃什么他就想方设法找,并且能够找到。这样的生活跟当年沿村乞讨简直有天壤之别,徐活秀没想到自己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每天满足得直哼哼。她想,皇上没准还没她过得滋润呢!她知道儿子在南京一家大医院上班,薪水不低,至于他到底是医生还是其它什么工作,徐活秀没问过,也不管,问也没用。她只知道多少年来的含辛茹苦、担惊受怕,现在终于有了回报,儿子孝顺自己就行。

  那段时间是他们母子俩最幸福的日子,享尽天伦之乐。但时间一长,徐活秀的心就空了起来,觉得里面有个很大的dòng没有填补,整个身子都仿佛悬挂在半空。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动物,当达到设定的期望值后,他们还会马不停蹄向更高的台阶攀登,贪得无厌。人的一生就是设法填满欲望的一生,尤其对感情的需求,它比满足简单的口腹之欲还要重要百倍。

  徐活秀开始怀念在“荣氏火烧”时的那段时光:和面,擀面,烙饼,烤饼,烹制驴肉,熬汤,调汁……荣鑫有力的揉搓,盲目的撞击,滴落到rǔ房上的汗珠,永不休止的喘息……那段时光代表着她的爱情,她的青chūn,够她回味一辈子。

  “荣鑫……”她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呻吟着这个名字。

  能有回忆的日子是甜美的,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梦魇代替了。当日本人把她抬到装满药水的浴缸前时,她真想对儿子说:“让娘死吧!别丢中国人的脸!”她知道,被人戳脊梁骨比饿肚子回忆驴肉火烧重要。但是当时她无法开口,无法让儿子了解自己真实的心愿,日本人把她的嘴堵上了。她不想让儿子担心她,她想告诉儿子,人总有一死,人的一生也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不能遇到一个事情就转弯,再遇到一个事情再转弯,那得转多少次啊!儿子没听她的,他变了,变得让她陌生……

  “呜——”轮船又是一声长鸣,徐活秀叹了口气说:“该走直道了!”

  钱白胤迷迷糊糊听见母亲说的话,他心如明镜,知道母亲说的直道指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弯道是什么,可是他已经身不由己,失去了几次方向,跌跌撞撞中他已经走投无路。人就是这样,走到绝路的时候,就会选择负隅顽抗。他咬了咬牙,复又睡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51/11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