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乱_韩寒【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

  冬天总是天黑得很快。我有点儿心急,不知道喜乐会不会一个人吓死在密林里。幸好这不是很大片的树林。

  我疾步回到树林前,发现似乎比想像的要恐怖,因为忽然多了一点雾气。

  很快,我就迷路了。

  我想起以前心里有过的不知道把喜乐葬到什么地方的想法,就不寒而栗,在树林里狂奔,并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我想,找到河就好了。可是无论我怎么奔跑,眼前景物似乎都是一样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恐怖,下意识地摸了摸佩剑的地方,才突然想起剑已经给喜乐了。

  我越跑越快,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的空气突然分开了,并且有一道微微红色的气làng向我袭来。这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我眼前有棵大树,我想看看它碰到树是什么反应。还没看明白,树就一分为二了,我突然弄明白是我的剑,而喜乐应该就在前面。

  我喊道:喜乐。并且侧身躲剑。

  可是已经太晚,我感到自己是那么缓慢。一股冰凉的东西从我身体里穿过去,伴随着喜乐的尖叫。

  我顿时明白,我应该马上要死了。

  我看见喜乐站在原地,剑掉落到地上。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死法,什么事情都没有完成似的,只是被大家戏弄了一场。

  死究竟是什么啊,一直存在于我们的四周,和生紧紧相连,同时存在,却是矛盾的两个状态。只是喜乐,她会如何,我想,她应该不会再活下去。因为我死了。这是其一,然后,我还是她杀死的。

  周围恢复了平静。我想,我怎么还在乱想,这死的过程真是很长。我想像里应该是我在我的旁边看着身体已经分成两半的我。

  过了大概不少时间,我还是没有死。连喜乐都已经清醒过来,冲到我面前大哭不止。我活动活动手脚,抱着喜乐,觉得应该是已经过了分成两半的时间了,否则太恐怖了,喜乐就不用自杀了,当场可以吓死,因为一个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齐齐分开,并且一边一只眼睛看着你。

  喜乐已经无法正常说话,只是断断续续表达她是如何害怕一个人在这里而幸亏一剑下去劈歪了否则就看不见我了她就当场自尽之类。

  我心中暗自说:喜乐,这剑太准了,我都劈不了那么准,你是不是偷练来着?剑气是对着鼻子下去的,如果我死了,不光一边一只眼睛,还一边一个鼻孔,连牙都是对称的,真是一点都不歪。

  我竟然没有死,也许正是因为砍到我的是喜乐吧。

  半晌,我问喜乐:住这里害怕吗?我们换个繁华一点的地方吧,总要考虑晚上。

  喜乐说:不怕。晚上我可以想白天漂亮的时候。而且,晚上我就跟着你了,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房子要只盖一间,在哪里都能互相看见。

  我说:好。

  喜乐突然颤抖一下。

  我说:冷了吧。给你买了衣服。

  我们生起篝火,度过寒冷冬夜。

  我想,其实篝火是可以灭了的,因为似乎拥抱着就能取暖,依偎着便能生存。但是我无时无刻感觉总是依偎或者面对着自己的母亲或者姐姐。我想这是确切的感觉,但这是对不起喜乐的。

  这是没有必要和喜乐jiāo流的。互相不离不弃,已是男女间最高的感情。只是它分好多种而已,或者好多种过程而已。对于我和喜乐,这已经不是过程了,这是结果。

  第二天。

  风景突然又变回很安详美丽。一点都不能想像晚上是多么树影乱舞yīn森恐怖。一样的事物只是时间环境有点变化居然是那么不同。不过无论如何,有我的眼睛,有我的剑,有我的力量,有我们的如同狗一样,有点风chuī草动就会叫的小马,还有只有一间的结实屋子,在城池中和在荒林里是一样的。

  第七天。房子终于盖好了。由于没有经验,远看就像一个大长条,我想,就算是坏人在夜晚来到这里,袅无人烟的地方突然看见一口这么大的棺材,八成当场吓死。只是下雨怎么办,水从哪里排出去?

  喜乐的意思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下雨了就从房子里面排出去。只要chuáng上是gān的,就可以了。

  旁边我盖了一个和屋子相通的小地方,是给小扁的。喜乐对此就很满意,觉得我终于将她放在心上。因为我将她的马放在心上了。

  喜乐说:真希望一直不下雨啊。

  没有想到,她的话变成了一句魔咒。当时其实已经是天下大旱的一个开始。

  我和喜乐的生活很安稳,每周都去城里买很多东西回来。她做的饭菜从来都很好吃,这也是我能长期留在这里的原因。我慢慢觉得,这屋子是最好的,而外头,就是冰天雪地的人间。

  我们每天都完全没事可做,不得不想出很多事情打发时间,这着实是有意思的事情。比如说,把长毛的小扁修剪成各种形状;花三个月时间教小扁怎么把丢出去的东西叼回来;只恨不能亲自示范地教小扁看见我和喜乐要摇尾巴。总之有点让小扁扮演角色的意思。我想这对于它也不痛苦,而对于喜乐是其乐无穷的。我一度建议,我们可以去城里牵一只狗回来。喜乐坚决不同意,觉得这会降低对小扁的喜欢程度,而这是不道义的,因为这是一匹陪着我们走过很多危险都毫不退缩的马。我觉得,它是被bī无奈的。

  而小扁的出处,早就在血洗少林的时候被摧毁了。

  我和喜乐每天做的事情还有制作各种各样的让来犯的假想敌人陷入困境的陷阱。不过这实在是毫无乐趣可言的,对我来说。因为往往是喜乐出主意,我去实施,比如挖一个两人高的陷阱之类。这还不算,我还得假装掉下去,因为喜乐从来没看见人掉陷阱里是什么模样。但这些都无可非议,因为她每天帮我做好吃的饭菜,陪我练剑,洗所有的衣物。

  日子真是闲适得不行,就开始比试大家割草放成两堆,然后把小扁放出来,并且打赌它会吃哪一堆。

  我发现,似乎完全没有原则的自己又有了一点变化,因为有一次,喜乐说我扮成武当的刘义,并牵着小扁。然后她纷纷扮成少林飞鹰峨嵋丐帮各派的掌门,要重金买这马,喜乐表演他们是如何对话的。

  我当时想说:他们才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呢。

  可是出口却变成了:他们做的事真是无聊。

  喜乐说:你是指卖小扁吗?

  我说:不是。

  虽然在江湖里的人看来,现在的我似乎更加无聊。

  我想,人生漫长,乐在其中就可以。这话和很多江湖里的人信奉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似乎差不多。人生究竟是苦短还是漫长,这个问题好像很哲学。但我简单地觉得,这取决于当事人活多长。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有一天才被打乱。我已经忘记当时我们在做什么,因为我和喜乐做的事情着实太多,只是忽然间喜乐昏倒在地上。我当时很焦急,想了很多办法把她弄醒。问喜乐:你怎么了?

  喜乐说:不知道,忽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说:我们即刻就去城里最好的成寿堂看病。

  喜乐说:没事,我觉得是我蹲着时间太长了。我们要一直这样过下去呢,要节省银子,不能làng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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