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传_龚济民+方仁念【完结】(71)

2019-03-10  作者|标签:龚济民+方仁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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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沸羹集·献给现实的蟠桃》

  自由不是祈求得来的,必须依靠韧性战斗。一九四二年五、六月间,沫若又从《史记·荆轲列传》中高渐离以筑击杀秦始皇的故事取材,着手创作五幕历史剧《高渐离》。为了考定筑这种乐器的形制,他几乎翻遍了自己用四个木箱垒起来的简易书柜。六月十四日午后,他抱着刚满半岁的儿子世英,一面吟哦,一面草成《白渠水歌》:“白渠水,何清粼,秋风chuī槐槐叶落,又何人,扫为薪?……”一遍又一遍,也说不清是唱还是念,最后只听见他在呜咽……

  《高渐离》的火药味比《虎符》还要浓烈,主人公公然呵斥秦始皇:“如今天下的人都是和我通谋的!天下的人都愿意除掉你这个bào君,除掉你这个魔鬼,除掉你这个……”这当然是有所指的,作者毫不讳言,他写这个剧本同样也是有暗she的用意的,即存心用秦始皇来暗she蒋介石。因而对秦始皇的处理有失公正,不过这并不违背他的历史剧主张,因为他“只想把自己所想写的东西写得出,写得活,写得能使读的人、看的人多少得到一些好处”①。在他看来,历史剧创作与历史研究是两码事:“史学家是发掘历史的jīng神,史剧家是发展历史的jīng神”,因而历史研究要“实事求是”,史剧创作则要“失事求似”。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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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沸羹集·献给现实的蟠桃》

  ②《〈沸羹集〉历史·史剧·现实》

  从结局来说,由于上述原因,《高渐离》比《虎符》惨得多,送审时就未能获得通过,等于被禁演,以致没上演过一次。

  自《棠棣之花》到《高渐离》,沫若已经写了四部历史剧。说来也真够有趣的,它们各自的情调和故事发生的季节,恰好排成了chūn夏秋冬:《棠棣之花》里桃吐丹霞,chūn光和煦;《屈原》里桔柚已残,时当初夏;《虎符》里桂花盛开,正逢中秋;《高渐离》里寒气bī人,冬云惨淡。沫若心中有数,这些原是不经意间偶然的巧合,然而都取材于战国时代,这却是有意识的抉择。后来他在一次专题报告中曾说:

  至于自己为什么爱用战国的题材写剧本呢?根据自己研究历史的结果,战国时代是中国历史转变最重要的关键,最重要的转折点。那时正是由奴隶生产社会转变到封建社会的历史阶段。今天的中国,正处在由封建社会转变到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段。当然,历史是决不会回头的。但,目前的社会转变和战国时代的社会转变,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也正是历史人物创造大悲剧的时代。从今推古,在战国时代的史实去找寻给予现代深刻教训的题材,这动机或许会推广到许多作家创作过程。在创作《高渐离》期间,友人卢子英与冯玉祥等人相约,曾邀沫若同游华蓥山。盛情难却,沫若只得暂时丢下文稿,如约前往北碚集合。在民昌轮上,卢子英发现有两个穿西装、佩手枪、戴墨镜的特务,便问沫若:“船上未必还有大人物吧?”沫若用手指着自己说:“鄙人!鄙人!”言下之意他们是来监视他的。由于卢子英邀约的游客中有不少“党国要人”,他们对沫若有所忌避,因而知道他也来了,便突然宣布原游览计划作罢。于是沫若由卢子英等人陪同,改往合州访钓鱼城。钓鱼城原为钓鱼山,在合州东北,倚天拔地,雄峙一方,三面临江,形势陡绝,宋末名将余玠为抵御元军筑城于此,故名。继守者王坚、张珏亦以此孤城独立抗元,屡次却敌,前后支持了三十余年,直至王立、熊耳夫人叛逆降元,城方陷落,南宋即亡。古战场的不灭光辉,民族英雄的爱国业绩,令沫若极尽倾佩之诚。“卅载孤撑天一线,千秋共仰宋三卿。”②他很想根据这一次的收获再来写一个剧本,一面表彰王坚、张珏之忠义,另一面则描写王立、熊耳夫人之谲诈,似这样忠jian对立,以构成一个悲剧的结束,这实在是一部天成的戏剧资料。回来后,他把这个意思跟夏衍、阳翰笙、郑伯奇等人说了,还写信给翦伯赞,说是要“写一部火烈的剧本”,他们也都觉得是不可多得的一出好戏的题材。遗憾的是,结果这出戏未能形诸笔墨,这次旅游倒被传得满城风雨,有关当局居然说郭沫若在北碚和合州纠集文化人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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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八年来之历史剧》,1946年5月22日《新华日报》

  ②《汐集·钓鱼城怀古》。

  时届仲夏,天气正和政治气候相反,一个酷热,一个yīn冷。沫若象往年一样,仍率家眷暂去赖家桥全家院子生活和工作一段时间,待到雾季来临再回城。他也顾不得国民党特务又在放风,说什么“郭沫若要逃跑”,“要出青木关造反啦!”一心只想坐下来认真做点事。全家院子是文化工作委员会乡间办公地点。在这所宽敞的农家院子里,沫若把一间原是堆稻草杂物的四面土墙的房屋改修了一下,开了一些窗眼,围了一圈篱栅,就成了自家住的一个小小的院落。这里真的可以避暑吗?其实未必见得。不过这无关紧要,沫若本来就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是整个宇宙向上的一个阶段,在这时使人的身心解脱尽重重的束缚”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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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芍药及其他·丁东草》

  窗外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办公室内的电风扇累得摇头晃脑。没想到在这样炎热的季节,傅抱石依旧不肯放下画笔。他也住在金刚坡下,离沫若寓所不远。一天,他抱了一迭已经裱好的画来请沫若题跋,说是将在秋天举行一次个人画展。中国画的题跋原是特有的民族形式,题与画每每相得益彰。沫若懂得,好画还需有好题,题得好,对于画不啻是锦上添花;题得不好,那可是佛头著粪。因此他颇为踌躇,时时展开画卷读了又读,力求自己的手笔与画的内容、形式、风格恰相配称,使题词成为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统观抱石所示诸画,如《屈原画像》,如《渊明沽酒图》,如《与尔倾杯酒》,如《张鹤野诗意》,似均寓有家国兴亡之意,而于忠臣逸士特为表彰。沫若颇有同感,他细细玩味《张鹤野诗意》,深感意象幽远,仿佛抱石心境殆已复活于自己心中。张鹤野系明末遗民,其诗云:“把杯展卷独沉吟,咫尺烟云自古今。零碎山川颠倒树,不成图画更伤心。”“寒夜灯昏酒盏空,关心偶见画图中。可怜大地鱼虾尽,犹有垂竿老钓翁。”经抱石放笔点染,成水墨画一幅:右侧隅画一危岩突起,上有寒树,下示水涯,杂生草木。左侧峭壁挺立,向右倾欹,与右侧危崖如相敬礼,上有浅松数株,枝条远出。右上四分之一处一带远近山影,隔断水天空白。其前水涯,有芦获丛生之状。右倾岩端附近,一渔翁舣舟水中向岩垂钓。沫若读后,犹觉水墨沉重,不胜余痛,遂复和鹤野诗二绝以为题词:

  画中诗意费哦吟,借古抒怀以鉴今。

  犹有山川犹有树,莫因零落便灰心。

  凝将心血未成空,画在诗中诗画中。

  纵令衣冠今古异,吾侪依旧主人翁。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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