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样升起_[美]海明威【完结】(13)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我想我们应该给她一点,因为昨夜打扰她了。实在时间太晚了。”

  “他真了不起,”勃莱特说。“过去的事通通记得。”

  “你也一样,亲爱的。”

  “想想看,”勃莱特说。“谁愿意伤那个脑筋?喂,杰克,我们可以来一杯吗?”

  “你拿吧,我进去穿衣服。你知道放在哪儿。”

  “当然知道。”

  在我穿衣服的工夫,我听见勃莱特摆上酒杯,放下苏打水瓶,然后听见他们在说话。我坐在chuáng上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我感到疲乏,心境很坏。勃莱特端着一杯酒进屋来,坐在chuáng上。

  “怎么啦,亲爱的?觉得头晕?”

  她在我的前额上不在意地吻了一下。

  “勃莱特,啊,我多么爱你。”“亲爱的,”她说。接着又问:“你想要我把他打发走?”

  “不。他心地很好。”

  “我这就把他打发走。”

  “不,别这样。”

  “就这么办,我把他打发走。”

  “你不能就这么gān。”

  “我不能?你在这儿待着。告诉你,他对我是一片痴心。”

  她走出房门。我趴在chuáng上。我很难受。我听他们在说话,但是我没有留神去听。勃莱特进来坐在chuáng上。

  “亲爱的,我可怜的人儿。”她抚摸我的头。

  “你跟他怎么说的?”我脸背着她躺着。我不愿看见她。

  “叫他弄香槟酒去了。他喜欢去买香槟酒。”

  她又说:“亲爱的,你觉得好些吧?头晕好点了吗?”

  “好一点了。”

  “好好躺着。他过河去了。”

  “我们不能在一块过,勃莱特?我们不能就那么住到一起?”

  “我看不行。我会见人就搞关系而对你不忠实。你会受不了的。”

  “我现在不是能受得了吗!”

  “那是两码事。这是我的不对,杰克。我本性难改啊。”

  “我们能不能到乡间去住一阵子?”

  “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果你喜欢,我就去。不过我在乡间不会安安静静地待着。和我真正心爱的人在一起也不行。”

  “我明白。”“不是挺糟吗?我口头说爱你是一点用也没有。”“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不谈了。空谈顶无聊。我要离开你,迈克尔也快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走?”

  “对你好。对我也好。”

  “什么时候走?”

  “尽快。”

  “上哪儿?”

  “圣塞瓦斯蒂安。”

  “我们不能一起去?”

  “不行。我们刚刚谈通了,怎么又糊涂了。”

  “我们从来没有一致过。”

  “唉,你心里和我一样明白。别固执了,亲爱的。”

  “当然,”我说。“我知道你说得对。我的情绪不好,我的情绪一不好就满口胡诌。”

  我起来坐着,哈腰在chuáng边找鞋穿上。我站了起来。

  “不要这么瞅着,亲爱的。”

  “你叫我怎么瞅?”

  “哦,别傻了。明天我就走。”

  “明天?”

  “对。我不是说过了?我要走。”

  “那么我们来gān一杯。伯爵就要回来了。”

  “是啊。他该回来了。你知道他特别热衷于买香槟酒。在他看来,这是最重要不过的。”

  我们走进饭间。我拿起酒瓶给勃莱特倒了一杯白兰地,给我自己也倒了一杯。门铃响了。我去开门,是伯爵。司机站在他身后,拎着一篮子香槟酒。

  “我叫他把这篮子酒放在哪儿,先生?”伯爵问。

  “放厨房去,”勃莱特说。

  “拎到那儿去,亨利,”伯爵指了指。“现在下去把冰块取来。”他站在厨房门里面看着司机把篮子放好,“我想你喝了就会知道这是非常好的酒,”他说。“我知道在美国现在很少有机会品尝到好酒。这是我从一个做酿酒生意的朋友那里弄来的。”

  “随便什么行当,你总是有熟人的,”勃莱特说。

  “这位朋友是栽植葡萄的。有几千英亩葡萄园。”

  “他叫什么?”勃莱特问。“叫弗夫·克利科”

  “不是,”伯爵说。“叫穆默。他是一位男爵。”

  “真有意思,”勃莱特说。“我们都有个衔头,你怎么没有呢,杰克?”

  “我老实告诉你吧,先生,”伯爵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说。“衔头不能给人带来任何好处。往往只能使你多花钱。”

  “哦,我可说不准。有时候它是怪有用的,”勃莱特说。

  “我从来不知道它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使用得不恰当。它给我可带来了极大的荣誉。”

  “请坐,伯爵,”我说。“让我把你的手杖放好。”在煤气灯亮光下,伯爵凝视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勃莱特。她在抽烟,往地毯上弹烟灰。她看见我注意到了。“喂,杰克,我不愿意弄脏你的地毯。你不能给我个烟灰缸吗?”

  我找了几个烟灰缸,在几个地方摆好。司机拎了一桶加盐的冰块上来。“放两瓶进去冰着,亨利,”伯爵招呼他说。

  “还有事吗,先生?”

  “没有了。下去到车子里等着吧。”他转身对勃莱特和我说,“我们要不要坐车到布洛涅森林吃饭去?”

  “随你的便,”勃莱特说。“我一点也不想吃。”

  “凡是好饭菜我都来者不拒,”伯爵说。

  “要把酒拿进来吗,先生?”司机问。

  “好。拿来吧,亨利,”伯爵说。他掏出一个厚实的猪皮烟盒,朝我递过来。“来一支真正的美国雪茄好吗?”

  “谢谢,”我说。“我要把这支烟抽完。”

  他用拴在表链一端的金制小轧刀轧去雪茄头。

  “我喜欢通气的雪茄,”伯爵说。“我们抽的雪茄有一半是不通气的。”

  他点燃了雪茄,噗噗地吸着,眼睛望着桌子对面的勃莱特。“等你离了婚,阿施利夫人,你的衔头就没有了。”

  “是啊。真遗憾。”

  “不用惋惜,”伯爵说。“你用不着衔头。你浑身上下都具有高贵的风度。”

  “谢谢。你的嘴巴真甜。”

  “我不是在逗你,”伯爵喷出一口烟说。“就我看来,谁也没有你这种高贵的风度。你有。就这么回事。”

  “你真好,”勃莱特说。“我妈妈听了会高兴的。你能不能写下来,我好在信里给她寄去?”

  “我跟她也会这么说的,”伯爵说。“我不是在逗你。我从来不跟别人开玩笑。好开玩笑者必树敌。我经常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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