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上海男人_龙应台【完结】(38)

2019-03-10  作者|标签:龙应台

  “事实上,”英根代说,“正因为这个世界变得太厉害、太花哨、太凌乱,无处不变,我们坚持不变,反而成为一种中流砥柱,文化的旗帜。我们副刊从来没有考虑过降低品质或怎么迎合大众口味。我们有一定的读者,而这些读者对副刊要求很高。我们只有高标准,没有低标准。”1989 列德国顶尖知识分子对这个问题的辩论与探讨,充分发挥公共论坛的功能,为社会提供前瞻的可能。

  四十万的“量”相当低,但它的“质”相当高,对社会的支配力及影响力因而极大。

  《汇报》副刊能够以毫不羞赧、毫不抱歉的菁英高姿态存在,一方面固然是由于雄厚专jīng的编辑结构得以创造深刻严肃的文化副刊,一方面更因为这个社会里有四十万人——四十万有知识权、影响力的人——支持一个深刻严肃的文化副刊。两者缺一不可。

  再追问下去:为什么这个社会可以拥有一份独立于财阀、报阀、政客、政党的报纸?为什么一个报纸愿意投下如此巨大的资金在副刊上——十五个驻外特派记者专职报道文化消息?为什么一个副刊对社会有如此大的影响?

  为什么副刊如此受到尊重?为什么这个社会永远有四十万人,’不管时代怎么变迁,不管后làng怎么推翻前làng,永远有四十万人愿意每天全神贯注地读书评、艺评、影评、文化评论、文艺创作——四千字的小说连载、四分之一版面的诗和诗评?——5——台湾报纸的副刊一个接一个消失。还没有消失的,承担着市场压力,而市场意指对最平庸、最流行的所谓大众品位看齐。大陆的副刊在转型经济中面临同样的问题。关心副刊的文化人面有忧色:副刊没落了。

  副刊“没落”了吗?那表示副刊曾经“辉煌”过;可是我们仍旧记得副刊当年“辉煌”的重要原因:在没有真正新闻自由的时代里,社会的焦灼以文学的面貌出现,寄身于副刊,使副刊超载地承担了本不属于它的种种任务,凝聚了整个社会的关注。

  当那个时代过去,副刊卸下了过往政治所qiáng加于它的种种异彩,回到它的本位,宁静平淡下来,不再呼风唤雨,这,能叫“没落”吗?我倒觉得是新阶段的启始。没有大风大雨大灾大难的社会本来就是一个“分众”社会,我过我的桥、你走你的路。一个副刊能使全国瞩目街谈巷议的时代已过,它就只能寻找一个局部的分众作为它的读者——四十万、二十万、五万,而不是辉煌的英雄时代的一百万!但别忘记,这是常态。

  副刊在新阶段中面临的其实是重新自我定位的问题:它所呼唤的是什么阶层什么年龄什么品位和知识的读者群,从而决定副刊的面貌。在一个多元的社会里,应该会有各种风貌的副刊:雅的俗的、软的硬的、俏皮的严肃的。唯一不可能的是一个“雅俗共赏”的副刊。雅与俗各有理直气壮的生存权利,但若是为了获得最大量的读者而将雅俗掺杂,只能使一个副刊非驴非马,个性尽失,要吓走不是雅就是俗的读者。

  可是无论是旧阶段或新阶段,副刊总是一个社会的文化指标。社会有

  多么成熟深刻,副刊就有多么成熟深刻。如果我们的副刊因为坚持一种较深沉的人文素养,坚持对人生世事做较为复杂的思考、严肃的探索,而失去读者,而无法生存,那意味着我们还没有那“四十万”个中流砥柱,社会的文化体质还没有成熟到我们期望的程度。

  于是,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只靠等待的社会必是一个停滞不前的社会。副刊不只是一面反映文化的镜子,更可以是;应该是文化的标杆,一大步跨在社会的前面。倒过来说,副刊有多么成熟深刻,社会就有多么成熟深刻。一个社会要从原有的轨迹上冲刺跃进,得依靠杰出脑力的激dàng,刺激社会前进。副刊,可以是一个脑力激dàng的磁场,进发一个民族文化的最大潜能。

  做不做而已。

  (原载1997 年9 月17 日《文汇报·笔会》)读者来信编辑朋友:你们好!

  《笔会》推出龙应台《脑力激dàng的磁场——谈副刊》一文第注节 ,读后真解气,眼前豁然明朗。

  作为读者,我不是报人、编辑,也不是文化人,对这篇文章说三道四,似乎与自己市井小民的身分“不搭界”。不过,这篇文章确实给读者及副刊编辑、撰稿人及专家学者提供更广阔的,思考空间。故,斗胆建议,此文应该收入九七笔会文粹集中。

  这篇文章说它好,是有益于《笔会》改革之借鉴。读者企盼《笔会》

  能成为报界雅副刊而异军突起。这面旗帜能扯起,将云集一大批中华知识jīng英近年文化界、新闻界等方面亦喊“改革”,并标榜自己这个圈子“深化改革”取得如何如何的成就,云云。殊不知读者并不买这个账,不会去上当受骗的。唯一抵触,就是不读不看这些讲空话、讲假话、十足新八股味道的陈词滥调。读者这点自由确实运作得不错,他们决不会从牙缝中省出那点钱去买脸色看,甘受愚弄。

  《笔会》之所以在全国报业中影响极大,是因为它的品位高,高品位来自独立的思考与见解构成的独特的文风。下一步,《笔会》能做到龙应台文章中阐述的那样,将是更大的进步。真正做到开副刊改革之先河,一定会在中国报业史上留下光彩的一页。

  这一天目下看来似乎遥远,不过,《笔会》在一个十分关键的时刻刊登这篇文章,我们这些真正的读者确实看到副刊复苏的希望之光在闪烁,为之兴奋,为之欢欣鼓舞。

  唉,有点自作多情了,说这些gān吗?《笔会》编辑同仁比我们站得高看得远。

  由衷地感谢《笔会》把这篇好文章奉献给读者。

  今晚是农历八月十六,人们还沉浸在中秋佳节的喜庆氛围中;可是室外下着雨,很大很大,看不到月亮;然而,灯下无聊乱翻报,一轮皎洁的明月从心中升起《笔会》给了我欣慰和温馨。

  袁政煜注:(有什么副刊,就有什么社会)在《文汇报·笔会》发表时题为《脑力激dàng的磁场——谈副刊》。

  如果没有龙应台——冰清提起龙应台,人们首先想到的恐怕是她的《野火集》、她的《龙应台评小说》、她的对于台湾社会及文坛的种种抨击然而,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她的文章愈来愈练达,风格愈来愈成熟,思想愈来愈深刻。

  她对待惯存的、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能够透过生活表层,揭示出文化的内蕴,如《论公共空间之必要》(载于《笔会》1997 年12 月18 日)对世俗观念造成的弊病及陋习,予以大胆地、无情地揭露,她肯定人的自我价值,qiáng调人在文化中的主导作用,像《脑力激dàng的磁场》(载于《笔会》1997年9 月17 日);读她的文章,你会qiáng烈地感受到一种不凡的气势、战斗的jīng神及洋溢着的英雄气概,其文字简洁有力,思路清晰,不蔓不枝,那酣畅的文风,jīng湛的笔触,饱含的哲理,每每披读,都令人沉浸其中,欲罢不能;她将传统文化、现代意识、理性思考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提炼出人或思之、却未言之的思想结晶,表现了一个为文者所背负的责任、道义与使命;她的说教不是空dòng的、抽象的,亦非凭空而来,而是建立在真实材料的基础之上,以深思熟虑的思索作前提,引发出关于时代、历史、民族、文化等种种启人心智的道理、结论或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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