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66)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就是这房间,”那女人说。“请你脱衣服上chuáng吧?这里有件睡衣给你换。”

  “我有睡衣,”凯瑟琳说。

  “你还是穿这一件吧,”那女人说。

  我走出去,坐在走廊上一张椅子上。

  “你现在可以进来了,”那女人站在门口说。凯瑟琳躺在一张窄chuáng上,穿着一件方领的朴素的睡衣,看上去好像是粗布被单改成的。她对我笑笑。“我现在在好好的疼痛了,”她说。那女人抓着她的手腕,看着表计算阵痛的时间。

  “刚才痛得好厉害,”凯瑟琳说。从她脸上我看得出疼痛的程度。“医生呢?”我问那女人。

  “他正躺着睡觉。用得着他时他就会来的。”

  “我现在得给夫人做件事,”护士说。“请你再出去一趟好不好?”我到走廊上去。廊上空无一物,有两个窗户,长廊上所有的门都关闭着。这儿有医院的气味。我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地板,为凯瑟琳祷告。“你可以进来了,”护士说。我就进去。

  “哈罗,亲爱的,”凯瑟琳说。

  “怎么样?”

  “现在来得相当勤了。”她的脸扭成一团。过后她笑笑。

  “方才真痛得厉害。护士,你能不能再把你的手放在我背上?”“只要对你有帮助,”护士说。

  “你去吧,亲爱的,”凯瑟琳说。“到外边去吃点什么吧。护士说我还要拖好久哩。”

  “初次分娩通常是拖得很长的,”护士说。

  “请出去吃点东西吧,”凯瑟琳说。“我真的很好。”

  “我再呆一会儿。”

  产痛相当经常了,接着缓解了。凯瑟琳很兴奋。痛得厉害的时候,她说痛得好。痛一减轻她就觉得失望,怪不好意思的。

  “出去吧,亲爱的,”她说,“你在这儿,反而叫我不自在。”她的脸扭曲起来。“来了。这次好一点。我很想做个好妻子,好端端地生下这孩子。

  请你出去吃些早点,亲爱的,然后回来。我没你也行。这位护士待我很好。”

  “你有很充分的时间吃早点,”护士说。

  “那我就走吧。再会,亲爱的。”

  “再会,”凯瑟琳说,“同时也替我吃一顿好好的早点。”

  “这儿什么地方可以吃早点?”我问护士。

  “顺着街走下去,广场上有家咖啡店,”她说。“现在总该开门了吧。”

  外边天在亮了。我顺着空空的街道走到咖啡店。店窗上有灯光。我走进去,站在白铁的酒吧前,有个老头儿给了我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只奶油蛋卷。蛋卷是昨天剩下来的。我拿它泡在酒里吃,过后又喝了一杯咖啡。“你这么早做什么?”老头儿问。

  “我妻子在医院里生孩子。”

  “原来这样。祝你运气好。”

  “再给我一杯酒。”

  他拿起酒瓶来倒,溢出了一些酒,淌到白铁面上去了。我喝完这杯酒,付了账,跨出店去。沿街家家门口摆着个垃圾桶,等着倒垃圾的来。有一条狗正冲着一只垃圾桶在嗅。

  “你要找什么?”我问,看看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拉出来给它吃;垃圾桶的上面只有些咖啡渣、尘埃和几朵凋谢了的花朵。

  “什么都没有啊,狗,”我说。狗走过街去了。到了医院,我由楼梯走到凯瑟琳躺着的那一层,顺着长廊走到她的房门口。我敲敲门。没有回音。我推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凯瑟琳的拎包还搁在一张椅子上,她的睡衣挂在墙上的一只钩子上。我走出房去,顺着走廊找人。我找到了一名护士。

  “亨利太太在哪儿?”

  “有位夫人刚进接生间去。”

  “接生间在什么地方?”

  “我指给你看。”

  她领我走到走廊的尽头。那房间的门半开着。我看见凯瑟琳躺在一张台子上,盖着一条被单。护士站在台子的一边,另一边站着医生,医生的旁边有些圆筒。医生手里拿着一个一头通一根管子的橡皮面罩。“我给你件白大褂,你可以进去,”护士说。“请上这儿来。”她给我披上一件白大褂,在脖子后边用只别针扣住。

  “你现在可以进去了,”她说。我走进去。

  “哈罗,亲爱的,”凯瑟琳用一种勉qiáng的声调说。“我没有什么进展。”

  “你就是亨利先生吗?”医生问。

  “是的。情况怎么样,医生?”

  “情况很好,”医生说。“我们上这儿来,为了上麻醉药,减轻产痛,比较方便。”

  “我现在要了,”凯瑟琳说。医生把橡皮面罩往她脸上一罩,转动一只刻度盘上的指针,我看着凯瑟琳在急促地深呼吸。她随即把面罩推开。医生关掉小龙头。

  “这次并不痛得厉害。方才有一次痛得很厉害。医生使我完全失去了知觉,可不是吗,医生?”她的声调很怪。说到“医生”这两字时调门特别高。医生笑笑。

  “我又要了,”凯瑟琳说。她抓住橡皮面罩紧紧地按在脸上,急促地呼吸着。我听见她微微呻吟着。接着,她把面罩推开,微笑起来。“这次可痛得厉害,”她说。“这次痛得真厉害。你别担心,亲爱的,你去吧。去再吃一顿早饭。”

  “我要呆在这里,”我说。

  我们上医院是早上三时左右。到了中午,凯瑟琳还在接生间里。产痛又消退了。看她样子非常疲乏,但是情绪还是好的。

  “我一点也不中用,亲爱的,”她说。“很对不起。我本以为很便当的。现在—─又来了——”她伸手抓住面罩,捂在脸上。医生转动刻度盘,注视着她。过一会儿,疼痛过去了。

  “这次不算什么,”凯瑟琳说。她笑笑。“我太痴爱麻药了。它真奇妙。”

  “将来我们家里也装它一个吧,”我说。

  “又来了,”凯瑟琳急促地说。医生转动刻度盘,看着他的表。“现在每次相隔多久?”

  “一分钟左右。”

  “你要吃中饭吧?”

  “我等一会就去吃,”他说。

  “你得吃点东西,医生,”凯瑟琳说。“真对不起,我拖得这么久。可不可以叫我丈夫给我上麻药。”

  “如果你愿意的话,”医生说。“你拨到二字上。”

  “我明白,”我说。刻度盘上有个指针,可以用个把手转动。“我现在要了,”凯瑟琳说。她抓住面罩,紧紧罩在脸上。我把指针拨到二字上,等凯瑟琳一放下面罩,我就关掉。医生让我做点事真好。“是你输放的吗,亲爱的?”凯瑟琳问。她抚摸我的手腕。

  “当然。”

  “你多么可爱。”她吸了麻药,有点醉了。

  “我上隔壁房间端个托盘吃东西,”医生说。“你可以随时喊我。”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看着医生吃饭,过了一会儿,看见他躺下来抽根烟。凯瑟琳已经非常疲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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