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58)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我挺好。只是稍为有一点僵硬。”

  “把水舀出去,这样你的脚就可以往下伸了。”

  随后我再划船,听着桨架声、划水声和船尾座位上白铁罐子的舀水声。

  “罐子递给我好吗?”我说。“我想喝口水。”

  “罐子脏得很呢。”

  “没关系。我来洗一洗。”

  我听见凯瑟琳在船边洗罐子的声音。随后她汲满了一罐子水递给我。我喝了白兰地后,口很渴,可是湖水像冰一样冷,冷得叫我牙齿酸痛。我望望岸上。我们离那长岬更近了。前面湖湾上有灯光。

  “谢谢,”我说,把白铁罐子递回去。

  “何必客气,”凯瑟琳说。“你要这里多的是。”

  “你不想吃点东西吗?”

  “不。我要等一会儿才会觉得饿。我们到那时候再吃吧。”“好的。”前头那个看起来像是小岬的地方,原来是个又长又高的地岬。我把船朝湖心划得远远才绕了过去。现在湖面狭窄多了。月亮又出来了,倘若湖上税警真在守望的话,一定看得见水面上我们这一条黑糊糊的船。“你好吧,凯特?”我问。

  “我很好。我们到哪儿了?”

  “照我想,顶多还有八英里路了。”

  “划起来路可不少啊,可怜的宝贝。你累死了吧?”

  “不。我还行。只是手痛罢了。”

  我们继续在湖上朝北划。右岸高山间有一个缺口,成为一条低下去的湖岸线,那地方大概就是坎诺比奥吧。我把船划得离岸远远的,因为从现在起最有碰上税警的危险了。前头对岸有座圆顶的高峰。我疲乏了。划起来距离其实不远,但是人一虚弱就显得远了。我知道我必须过了那座高山,再朝北划五英里才能进入瑞士水域。现在月亮快要下去了,但在落下之前,yīn云又遮住了天,成为一片黑暗。我把船划得离岸远远的,划一会,歇一会,抬起双桨,让风刮着桨身。

  “我来划一会儿吧,”凯瑟琳说。“我想你不该划。”

  “胡说。这对我有好处。划划可以使我的身体不至于太僵硬。”“你不该划,凯特。”

  “胡说。适度的划船对于怀孕的妇人很有好处。”

  “好,你就适度地划一会儿吧。我先回船尾,你再过来。你过来时双手抓牢船舷。”

  我坐在船尾,披上大衣,翻起衣领,看凯瑟琳划船。她划得很好,只是双桨太长,很不顺手。我打开小提包,吃了两块三明治,喝一口白兰地。这一来jīng神为之一振,我又喝了一口酒。

  “你累了就说一声,”我说。过了一会儿,我又说,“当心桨,别撞在肚子上。”

  “倘若撞上了,”——凯瑟琳在划桨的间歇间说——“人生就可能简单多了。”

  我又呷了一口白兰地。

  “你划得怎么样?”

  “很好。”

  “你要歇时说一声。”

  “好。”

  我又喝了一口白兰地,然后抓住两边的船舷,走向前去。

  “不。我正划得挺好。”

  “回到船尾去。我好好休息过了。”

  借着白兰地的力量,我轻松而稳定地划了一会儿。随后我开始乱了章法,不是划桨入水过深,便是未入水中,不久我只是乱划一阵,口里涌起淡淡的褐色胆汁味,因为喝了白兰地后划船划得太用力了。

  “给我点水喝,行吗?”我说。

  “这太方便了,”凯瑟琳说。

  天亮前下起毛毛雨来。风不晓得是停了呢,还是因为被弯曲的湖岸边的高山遮住了。我一发觉天快要亮了,就认真地划起船来。我不知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只求进入瑞士水域。天开始亮时,我们相当贴近湖岸。我望得见多岩石的湖岸和树木。

  “那是什么?”凯瑟琳说。我歇桨倾听。原来是一艘小汽艇在湖上开的咋咋声。我赶忙划船近岸,静悄悄地伏在那儿。咋咋声越来越近了;我们随即看见那汽艇在雨中行驶着,离我们的船尾不远。汽艇尾部有四名税警,阿尔卑斯山式的帽子拉得低低的,披肩的领头往上翻,背上斜挂着卡宾枪。在这样的大清早,他们看上去都还昏昏欲睡。我看得见他们帽子上的huáng色和他们披肩领子上的huáng色徽号。汽艇咋咋地开过去,在雨中隐没了。我把船朝湖中划。如果我们离边境很近了,我就不愿让湖滨公路上的哨兵来喝住我们。我把船划到刚刚望得见岸的地方,在雨中划了三刻钟。我们又听见汽艇声,我连忙把船歇下来,一直等到引擎声在湖的那一边消失。

  “我们大概已在瑞士了,”凯瑟琳说。

  “真的?”

  “这也难说,除非我们看到了瑞士的陆军部队。”

  “或者瑞士的海军。”

  “瑞士海军对我们倒不是好玩的。我们最后一次听到的汽艇声,可能就是瑞士海军。”

  “我们如果真的到了瑞士,就来好好地吃一顿早餐吧。瑞士有非常好的面包卷、huáng油和果子酱。”

  现在天色大亮了,又在下着纷纷细雨。湖的北部还刮着风,我们望得见滔滔白làng正打我们这边翻腾地朝北往湖上卷去。现在我有把握的确到达瑞士了。湖滨树木后边有许多房屋,离岸不远还有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些石头房屋,小山上有些别墅,还有一座教堂。我细心张望绕着湖滨的公路,看看有没有卫兵,但没有看到。公路现在离湖很近,我看到一名士兵从路边一家咖啡店走出来。他身穿灰绿色的军装,帽盔像是德国兵的。他长着一张看来很健康的脸,留着一簇牙刷般的小胡子。他望望我们。“对他招招手,”我对凯瑟琳说。她招招手,那士兵怪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招招手。我放慢了划船的速度。我们正经过村前的滨水地带。“我们一定已深入瑞士境内了,”我说。

  “我们得有相当的把握才行,亲爱的。可不要让人家把我们从边境线上押回去。”

  “边境线早已过了。这大概是个设有海关的小城。我相信这就是勃里萨哥。”

  “会不会同时也驻有意大利军警?在有海关的边城,通常驻有两国的军警。”

  “战时可不同。照我想,他们不会让意大利人过边境来的。”那是个相当好看的小城。沿着码头泊着许多渔船,鱼网摊在架子上。虽则下着十一月的细雨,小城看起来还是很愉快gān净。

  “那我们上岸去吃早点吧?”

  “好。”

  我用力划左桨,贴近湖岸,当船挨近码头时,我把船打横,靠上码头。我收起桨来,抓住码头上的一个铁圈,脚往湿淋淋的石码头上一踏,算是踏上了瑞士的国土。我绑好船,伸手下去拉凯瑟琳。

  “上来吧,凯特。这太愉快了。”

  “行李呢?”

  “留在船上好啦。”

  凯瑟琳走了上来,我们两人都在瑞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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