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20)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范坎本女士在这里边掺了些雪利酒,”她说。“你不该对她不客气。

  她年纪不小了,在医院里负的责任又重大。华克太太太老了,无法帮她的忙。”

  “她人很出色,”我说。“我很感谢她。”

  “我就把你的晚饭端来。”

  “不忙,”我说。“我不饿。”

  她把托盘端来放在chuáng边的桌子上,我谢谢她,吃了一点晚饭。饭后外边天暗了,我望得见探照灯的光柱在天空中晃动着。我望了一会儿就睡去了。我睡得很沉,只有一次流着汗惊醒过来,随后又睡去,竭力避免做梦。天还远远没有亮,我又醒了过来,听见jī叫,清醒地躺着一直到天开始发亮。我很疲倦,天真亮了以后,又睡着了。

  我醒来时,房间里阳光明亮。我以为又回到了前线,所以在chuáng上把身子伸了伸。想不到双腿疼痛,低头一看,看到双腿还包扎着肮脏的绷带,才明白身在何地。我伸手抓住电线按电铃。我听见走廊上的电铃响声,随后有个穿着橡皮底鞋子的人在走近来。来的是盖琪小姐,在明亮的阳光下,她看起来人苍老一点,而且不怎么好看。

  “早上好,”她说。“你夜里睡得好吗?”

  “好。多谢你,”我说。“我可以叫个理发师来吗?”

  “方才我来看你,你正抱着这东西熟睡在chuáng上。”

  她打开橱门,举起那瓶味美思。差不多喝光了。“你chuáng底下的那一瓶我也放在橱里了,”她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要个杯子呢?”

  “我就怕你不让我喝。”

  “我本可以陪你喝一点的。”

  “你是个好姑娘。”

  “单独一人喝酒不好,”她说。“你以后别这么做。”

  “好的。”

  “你的朋友巴克莱小姐来了,”她说。

  “真的?”

  “是真的。我不喜欢她。”

  “你会喜欢她的。她人非常好。”

  她摇摇头。“她当然是好的。你往这一边挪一挪行不行?好了。我给你洗一洗,预备吃早点。”她拿了块布和肥皂,用温水给我洗。“你把肩膀抬起来,”她说。“这样行啦。”

  “早饭前打发理发师来行不行?”

  “我给你找门房叫他去。”她走了出去又走回来。“他去叫了,”她说,一面把手里的那块布浸在水盆里。

  理发师跟着门房进来了。他年纪约莫五十,留着向上翘的小胡子。盖琪小姐给我洗好了,走了出去。理发师过来在我脸上涂上皂沫,给我刮胡子。他人很严肃,一声不响。

  “怎么啦?有什么消息没有?”我问。

  “什么消息?”

  “随便什么消息。城里有什么事?”

  “这是战争时期,”他说。“到处有敌人的耳目。”

  我抬头看看他。“请你的脸别动,”他说,一边继续刮胡子。“我什么都不说。”

  “你究竟怎么啦?”我问。

  “我是意大利人。我不和敌人通信息。”

  我只好由他去了。倘若他是疯子,我的脸还是早一点离开他的剃刀好。

  有一次,我想好好地看他一下。“当心,”他说。“剃刀快得很。”修脸后我付钱给他,给了他半个里拉做小帐。他退回了小帐。

  “我不收。我没有上前线。但是我还是意大利人。”

  “滚你妈的蛋。”

  “那我就告退了,”他说,用报纸包好剃刀。他走了出去,把半个里拉留在chuáng头的桌子上。我按按铃。盖琪小姐走进来。“劳驾把门房喊来。”“好的。”

  门房来了。他竭力忍住了笑。

  “那理发师是不是疯子?”

  “不是,长官。他搞错了。他听不大懂,以为我说你是个奥国军官。”

  “噢,”我说。

  “嗬,嗬,嗬,”门房直笑。“他这个人真有趣。他说只要你动一动,他就——”他伸着食指划一划喉咙。

  “嗬,嗬,嗬,”他竭力忍住笑。“后来我对他说,你并不是奥地利人。嗬,嗬,嗬。”

  “嗬,嗬,嗬,”我埋怨道。“倘若他把我喉咙割断的话,那就更有趣了。嗬,嗬,嗬!”

  “那倒不会,长官。他非常害怕奥地利人。嗬,嗬,嗬。”

  “嗬,嗬,嗬,”我说。“滚你的。”

  他走出去,我听见他在走廊上的笑声。我听见有人在走廊上走近来。我望着门。来的是凯瑟琳·巴克莱。她走进房,走到chuáng边。

  “你好,亲爱的,”她说。她看上去又清新又年轻,十分美丽。我以为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人。

  “你好,”我说。我一看到她,就爱上了她。心里神魂颠倒。她望望门口,看是没有人,就在chuáng沿上坐下,弯下身来吻我。我把她拉下,吻她,感到她的心在怦怦地跳。

  “你这亲爱的,”我说。“你能够到这里来岂不是太奇妙吗?”“其实要来也不太困难。不过要呆下去,可能不容易。”

  “你非呆下去不可,”我说。“噢,你真奇妙。”我爱她爱得疯了。我简直不相信她真的就在跟前,紧紧地抱住她。

  “别这样,”她说。“你身体还没有复原哩。”

  “哪里,我行了。来吧。”

  “不。你还没十分好。”

  “哪里。我行。我行的。求求你。”

  “你真的爱我吗?”

  “我真的爱你。我为你发疯了。请你快来吧。”

  “我们的心在跳哩。”

  “心我不管。我要的是你。我只是爱你爱得发疯了。”

  “你果真爱我吗?”

  “别老是说这个。来吧。求求你。求求你,凯瑟琳。”

  “好,不过只能来一会儿。”

  “好,”我说。“把门关好。”

  “你不能这样。你不该。”

  “来吧。别说话。请你来吧。”

  凯瑟琳坐在chuáng边的椅子上。门开着,外面就是走廊。疯狂劲儿过去了,我觉得空前愉快。

  她问道:“你现在可相信我爱你吗?”

  “噢,你真可爱,”我说。“你非呆下去不可。他们不能打发你走。我爱你爱得发疯了。”

  “我们得十分小心。刚才那真是发疯。我们不该这么做。”“夜里来还是行的。”

  “我得十分小心。你在旁人面前要留个神。”

  “我会留神的。”

  “你得小心。你讨人喜欢。你真的爱我,可不是吗?”

  “别再说这个了。你不知道那对我的影响是多么厉害。”“那么我以后小心就是了。我不想对你再gān什么了。我现在得走了,亲爱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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