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散文选集_郭沫若【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沫若

  郭沫若散文选集四年前我曾经回过嘉定,却失悔不应该也到过月儿塘,那儿是完全变了。方响dòng依然还存在,但已yīn晦得不堪。我不敢挨近它去,我相信它是已经死了。

  我愿意谁在我的两耳里注进铁汁,让这无昼无夜嗡营着的苍蝇,无昼无夜旋转着的风车都一道死去。

  然而清冽的泉水滴下深邃的井里,井上有大树罩荫;你能在那树下盘旋,倾听着那一点一滴的声音,那是多么清永的凉味呀!

  我永远思慕着丁东。

  一九四二年十月三十日

  白鹭

  白鹭是一首jīng巧的诗。

  色素的配合,身段的大小,一切都很适宜。

  白鹤太大而嫌生硬,即如粉红的朱鹭或灰色的苍鹭,也觉得大了一些,而且太不寻常了。

  然而白鹭却因为它的常见,而被人忘却了它的美。

  那雪白的蓑毛,那全身的流线型结构,那铁色的长喙,那青色的脚,增之一分则嫌长,减之一分则嫌短,素之一忽则嫌白,黛之一忽则嫌黑。

  在清水田里时有一只两只站着钓鱼,整个的田便成了一幅嵌在琉璃框里的画面。田的大小好像是有心人为白鹭设计出的镜匣。

  晴天的清晨每每看见它孤独地站立在小树的绝顶,看来像不是安稳,而它却很悠然。这是别的鸟很难表现的一种嗜好。人们说它是在望哨,可它真是在望哨吗?

  huáng昏的空中偶见白鹭的低飞,更是乡居生活中的一种恩惠。那是清澄的形象化,而且具有了生命了。

  或许有人会感着美中的不足,白鹭不会唱歌。但是白鹭的本身不就是一首很优美的歌吗?——不,歌未免太铿锵了。

  白鹭实在是一首诗,一首韵在骨子里的散文诗。

  一九四二年十月三十一日

  石榴

  五月过了,太阳增加了它的威力,树木都把各自的伞盖伸张了起来,不想再争妍斗艳的时候,有少数的树木却在这时开起了花来。石榴树便是这多数树木中的最可爱的一种。

  石榴有梅树的枝gān,有杨柳的叶片,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这风度实兼备了梅柳之长,而舍去了梅柳之短。

  最可爱的是它的花,那对于炎阳的直she毫不避易的深红色的花。单瓣的已够陆离,双瓣的更为华贵,那可不是夏季的心脏吗?

  单那小茄形的骨朵已经就是一种奇迹了。你看它逐渐翻红,逐渐从顶端整裂为四瓣,任你用怎样犀利的劈刀也都劈不出那样的匀称,可是谁用红玛瑙琢成了那样多的花瓶儿,而且还jīng巧地插上了花?

  单瓣的花虽没有双瓣者的豪华,但它却更有一段妙幻的演艺,红玛瑙的花瓶儿由希腊式的安普剌是英文ampulla的音译,即一种尖底胆瓶。变为中国式的金,殷、周时古味盎然的一种青铜器。博古家所命名的各种锈彩,它都是具备着的。

  你以为它真是盛酒的金吗?它会笑你呢。秋天来了,它对于自己的戏法好像忍俊不禁地,破口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的皓齿。那样透明光嫩的皓齿你在别的地方还看见过吗?

  我本来就喜欢夏天。夏天是整个宇宙向上的一个阶段,在这时使人的身心解脱尽重重的束缚。因而我更喜欢这夏天的心脏。

  有朋友从昆明回来,说昆明石榴特别大,子粒特别丰腴,有酸甜两种,酸者味更美。

  禁不住唾津的潜溢了。

  一九四二年十月三十一日

  追怀博多

  日本的几座国立大学,以成立的早晚来说,九州帝大算是第三位,但以正式毕业的中国同学的数目来说,九大怕要算是第一位了。

  九大在九州岛的博多湾上,气候很暖和,樱花之类比东京、西京要早开一个月。那平如明镜的博多湾,被一条极细长的土股——海中道,与外海相间隔,就像一个大湖。沿岸除去一带福冈市的市廛之外,有莹洁的白砂,青翠的十里松原,风景颇不恶。

  这儿是元兵征日本时的古战场。日本沿海每当夏秋之际必有飓风,平时平静如砥的博多湾,届时亦轩然大波,如同鼎沸。元兵适于此时征倭,泊舟博多湾,遂致全师复没。岸头战垒尚有留存之处。

  离福冈不远有大宰府,名见中国史乘,即因元兵东征而得名。颇多梅花,乃一游览胜地。

  大约就因为有这些好处,所以中国留学生进九大的特别多吧?我自己便是因为有元时战迹而选入九大的。

  我本来学的是医科,医科在各科中年限最长,我前后在福冈住了五年。医科虽然毕了业,但终竟跑到文学的道路上来了。所以致此的原因,我的听觉不敏固然是一个,但博多的风光富有诗味,怕是更重要的一个吧。

  在学生时代对着博多湾时常发些诗思,我的《女神》和《星空》两个集子,都是在博多湾上写的。在用白话写诗之外,也写过一些文言诗,录一首以志慨。

  博多湾水碧琉璃,

  银帆片片随风飞。

  愿作舟中人,

  载酒醉明晖。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六日

  孔雀胆归宁注:本篇最初收入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上海大孚出版公司出版的《沸羹集》。一九五七年《沫若文集》第四卷未收,现据一九四七年上海大孚版补入。

  我写成《孔雀胆》是前年秋天的事,在陪都连演两次,获得意外的成功,使同情于剧中人物的观众,慷慨地流出了很多的眼泪。去年和今年,在成都、内江、自流井、泸县、乐山、流华溪、五通桥等地演出,听说都收到了同样的成功。这在作者的我,当然是很大的安慰。

  这次在昆明的演出,《孔雀胆》要算是回到了娘家了。参预演出的列位兄姐都是我的亲爱的朋友,承他们关爱,使我这个女儿竟有衣锦还乡的机会,我想昆明娘家的人看见了她,恐怕又有更深的感触,会为她流出更多的眼泪的吧。她太可怜了,在风尘之中虽然博得了很多的同情,然而她的身世却是愈显得可怜。

  孔雀胆归宁郭沫若散文选集女主人公的阿盖公主,虽然是蒙古的种裔,元朝的王姬,但无宁称她为“昆明的女儿”是更要适当一些的吧。她那滢澈的性情,是昆明的秀丽的山川风物的化身。她那哀婉的歌声不就是昆明的呼息么?多艳丽呀,然而一瞬便飘零了。惨红满地,使苍柏倍加凄清。这不是山茶花吗?这不是阿盖jīng神么?阿盖,我将给你一个摩登的美名——“昆明的茶花女”。

  段功,该是大理石的化身,至少在我自己是存心把他塑成大理石像的。他那端严、公正、无私、勇敢而又娴雅的jīng神,应该就是云南的jīng神。他是云南的阿坡罗(太阳神),事实上云南人是把他崇祀着的。我倒希望他成为“中国的阿坡罗”。在陪都,有人说他“太愚忠”了,或许是吧。但他并不是忠于梁王,而是忠于云南的老百姓。对于老百姓尽忠,是愈愚愈值得称赞的。对于老百姓尽忠,哪里还容得有丝毫的打算呢?彻心彻底是一个大理石,打成粉碎还是大理石。像大理石成为了普天下的神像,普天下的庄严华屋,普天下的屏风美饰一样,段功jīng神,你也成为中国人的jīng神吧。我这样祷告着。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33/47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