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公务员版)_张宏杰【完结】(44)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宏杰

  所以收到曾国藩此信之后,曾国荃回信蛮横地说:

  外间訾议,沅自任之。

  曾国藩当然仍然会“絮聒不休”。咸丰九年二月初三又写信详细解说乱世之际不可过于露财的道理:

  余则谓外间之訾议不足畏,而乱世之兵变,不可不虑,如江西近岁,凡富贵大屋,无一不焚,可为殷鉴。吾乡僻陋,眼界甚浅,稍有修造,已骇听闻,若太闳丽,则传播招尤,苟为一方首屈一指,则乱世恐难幸免。望弟再斟酌于丰俭之间,妥善行之。

  曾国藩还以林则徐的例子加以讽喻,希望沅弟效此大人先生之风:

  沅老近来所办之事,无不惬当。银钱一事,取与均宜谨慎斟酌。今日闻林文忠(林则徐)三子分家,各得六千串。督抚二十年,真不可及。

  然而对这些话,正在兴头中的曾国荃一律听不进去。在曾国藩的不断批评下,这座大宅一次又一次扩建,越发似王宫。曾国藩也无可奈何,内心却十分担忧。

  第三节 曾国荃在天京到底捞了多少油水

  一

  谈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接触到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曾国荃在天京大劫中到底收获了多少?

  曾国荃是南京之劫的罪魁祸首,这是他百口莫辩的事实。

  太平天国经营多年的“天京”,金银如山,财货似海。这是攻城前所有人的预期。南京有无圣库,诸人说法不一。假使如曾国藩转述李秀成语,“昔年虽有圣库之名,实系洪秀全之私藏,并非伪都之公帑。伪朝官兵向无俸饷,而王长兄、次兄且用穷刑峻法搜括各馆之银米”,这只能说明天京事变之后,太平天国政权由洪氏嫡系掌管,“圣库”的性质已经由“公帑”变为“私藏”,而不能由此证明经过长期围困的天京城内已经没有财货了。

  事实上,太平天国战争就是晚清中国南方社会的一次财富大转移:“第一个阶段是太平天国在征战的过程中大量聚敛财富,东南一带的社会财富除毁于战乱的以外,其余大部分都被太平天国囊括而去。”圣库虽然空虚,诸将府中却往往金银似海。我们只看李秀成一个例子。

  李秀成拥有私产的确切数目无法计算,但在他的《自述》中有些脉络可寻。他在《自述》中曾多次讲到从他手中支出的钱粮数。这些支出,有的难以判断是公是私,仅将明显属于他私财的有具体数目两笔银钱珍宝账,列举如下:

  同治二年秋在天京城中,李秀成以银米救济贫者。“开造册者七万余,穷苦人家各发洋钱二十元,米二担,俱到保堰领取。有力之人,即去保堰领米,无力之家,各自领银作些小买卖救急。”以每人领二十元计算,七万余人就是十四万余元。

  与此同时,李秀成因为要离开天京赴苏州,天王不许他走,后来花钱买通上下得准出京:“主及朝臣要我助饷银十万,方准我行。后不得已,将合家首饰以及银两jiāo十万。”

  从这两笔支出,就可以推算出他的财产是相当可观的。此外,他在天京和苏州城内尚各有一座王府。天京明瓦廊的忠王府史料记载“规模颇宏”,而苏州忠王府则至今仍然是名冠苏南的著名园林。当时率领淮军攻占苏州以后住进忠王府的李鸿章也惊叹“忠王府琼楼玉宇,曲栏dòng房,真如神仙窟宅”。说其花园戏台“花园三四所,戏台两三座,平生所未见之境也。”李秀成从1859年夏季封为忠王到1861年底占有苏、浙两省大片地区,不过两年时间,即迅速致富。太平天国后期高官的腐化与军纪之败坏可见一斑。我们很难相信,除李秀成外,南京城内外那些将领都是清廉之辈。事实上,在战火纷飞之际,许多太平军将领都效仿李秀成,在各自的驻地营造安乐窝。许多府第虽已被破坏了,但从遗迹上仍可看出当时的豪华程度。比如江苏金坛、傈阳以及浙江绍兴、金华等地所发现的王府遗迹都相当可观。

  事实上,在入城之前,湘军将帅都明确知道这是湘军最大也是最后的一次发财机会,百战艰辛,都为了这一刻,军官们渴望再bào富一次,士兵们则渴望捞足一生的资本。“但愿多得金,还乡愿已足。”湘军上上下下对此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在此之前,之所以坚拒李鸿章来援,一个重要原因也是担心李部来与他们争抢财物。曾国藩在致李鸿章信中就这样说:“恐……城下之日或争财物。”曾国荃对全军的这种心理状态,当然了如指掌。

  事实上,早在发动总攻之前,在财富冲动之下,全军编制已乱,号令不行,连曾国荃都控制不住。人人争相入城,不是为了杀敌立功,而是怕赶不上这空前绝后的盛宴:

  时中军亲兵传令出六成队,留四成守营,而兵勇贪破城功利,皆违令赴前敌,中军至无一人。中丞(曾国荃)派营务处易良虎司后事,其意见与诸兵勇同,竟不过问。

  破城前即已人心汹涌如此,破城之后的情形自然可以想见。而曾国荃对这股凶bào的贪婪之cháo完全听之任之,此际所部欠饷极多,他想以此作为对湘乡老乡最后的报偿,甚至当赵烈文劝他整顿纪律时,他居然发了脾气:

  傍晚闻各军入城后,贪掠夺,颇乱伍。余又见中军各勇留营者皆去搜括,甚至各棚厮役皆去,担负相属于道。余恐事中变,劝中丞再出镇压。中丞时乏甚,闻言意颇忤,张目曰:“君欲余何往?”余曰:“闻缺口甚大,恐当亲往堵御。”中丞摇首不答。

  后来虽然在赵烈文的极力坚持下,贴出了禁杀告示,但谁都知道这只是表面文章,根本无人执行。

  湘军的抢劫行为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遍及曾国荃部几乎所有成员。诸位高级将领们首先做出了极鲜明的示范:

  中丞禁杀良民,掳掠妇女,煌煌告示,遍于城中,无如各统领彭毓橘、易良虎、彭椿年、萧孚泗、张诗日等惟知掠夺,绝不奉行……又萧孚泗在伪天王府取出金银不赀,即纵火烧屋以灭迹。伪忠酋系方山民人陶大兰缚送伊营内,伊既掠美,禀称派队擒获,中丞亦不深究。本地之民一文不赏亦可矣,萧又疑忠酋有存项在其家,派队将其家属全数缚至营中,邻里亦被牵曳,bī讯存款,至合村遗民空村窜匿。所恨中丞厚待各将,而破城之日,全军掠夺,无一人顾全大局。

  连曾国荃的幕府文案也乘机抢掠:

  是日文案委员有至城(者),见人幼子甫八岁,貌清秀,qiáng夺之归。其母追哭数里,鞭逐之。余诸委员无大无小争购贼物,各贮一箱,终日jiāo相夸示,不以为厌,惟见余至,则倾身障之。

  长官如此,普通士兵的疯狂掠杀当然更如虎添翼,以致其情状惨绝人伦:

  计破城后,jīng壮长毛除抗拒时被斩杀外,其余死者寥寥,大半为兵勇担抬什物出城,或引各勇挖窖,得后即行纵放,城上四面缒下老广贼匪不知若gān。其老弱本地人民不能挑担,又无窖可挖者,尽遭杀死。

  城中遍掘坟墓求金。

  这场大劫难持续时间很长,直到一个多月后,南京城内仍然纷乱不止,湘军甚至互相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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