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女儿_[美]金.爱德华兹【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金.爱德华兹

  戴维想接受出价,赶快解决这件事,但我不知道,那里曾是我们的家,我仍然不想卖了它。”她想到他们的第一栋房子,满室黑暗、空dàng,前院插着一个“待售”的牌子,感到周遭顿时变得脆弱不堪。她靠在料理台边稳住身子,又喝了口酒。“你这一阵子的感情生活如何?”诺拉问,试图改变话题。“你跟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的家伙,喔,杰夫,你跟杰夫还好吧?”“哦,他啊,”布丽脸色一沉,摇摇头,仿佛试图理清头绪。“我没跟你说吗?两个礼拜以前,我回家发现他跟一个小甜妞在chuáng上,我的chuáng唉!她还跟我们一起参与过市长的竞选活动呢。”“噢!我真抱歉。”布丽摇摇头,“别这么说,我并不爱他,或是特别有感情。我们只是还好,你知道的,在一起感觉不错。最起码我是这么想。”“你不爱他?”诺拉重复道。她听到也厌恶自己语气中带着类似她母亲的不满。她不想跟她母亲一样,变成一个身处寂静而井然有序的故居中独自饮茶的女子,但她也不想变成一个因为悲伤而觉得世界没有意义的女人,而近来这种感觉似乎愈来愈qiáng烈。“是的,”布丽说,“是的。我不爱他,但有一阵子以为或许可以。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最重要的是,他让这段感情变成陈腔滥调,我最恨这一点,我最讨厌变成陈腔滥调的一部分。”布丽把她的空酒杯放在料理台子上,换用另一只手臂抱着保罗。她未上妆的脸相当细致,轮廓也很漂亮,双颊和双唇蕴上一抹淡粉红。“我不能过着你一样的日子。”诺拉说。自从保罗出生、菲比过世之后,她觉得自己必须保持警戒,仿佛一不留意就会大祸临头。“我就是没办法打破所有规范,放弃该注意的一切。”“世界不会就此毁灭。”布丽轻声说,“你说不定会吓一跳。但说真的,世界不会因为这样就走向末日。”诺拉摇摇头。“还是有可能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明白,”布丽跟她说,“甜心,我了解。”感激之情忽然涌上诺拉心头,扫去了先前的不悦。布丽总是听她说话,适时响应,也尊重她所经历的一切。“你说的没错,诺拉,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任何时候都是如此,但事情出了问题不是你的错,你剩下的这辈子不能总是蹑手蹑脚,试图躲避灾祸。这样是行不通的,结果只会错过了你拥有的一切。”诺拉不知道如何回答,所以伸手抱过保罗。保罗在布丽怀里扭来扭去,小家伙饿了。他的头发太长,但诺拉不忍心将它剪短。每次他动动身子,一头长发就像在水中一样轻微漂动。布丽帮两人再倒点酒,从料理台的水果篮里拿起一个苹果。诺拉把奶酪、面包和香蕉切块,将它们散放在保罗婴儿椅的托盘上。她边切边喝酒,不知怎么地,周遭似乎愈来愈清晰、鲜活,她注意到保罗的小手像海星一样把胡萝卜洒在头上,厨房的灯光照着后院的扶手,扶手投影在草地上,jiāo织成黑影与亮光的花格。“我买了一个相机给戴维当作结婚纪念日礼物。”诺拉说,她真希望能够捕捉这些稍纵即逝的时刻,将它们保留到永远。“自从接下这份新工作之后,他gān得很努力,他得有个消遣。我真不敢相信他今晚必须工作。”“你知道吗?”布丽说,“我还是把保罗带走吧,我的意思是,说不定戴维赶得及回家吃晚饭,就算是午夜又如何?你们可以省略晚餐,推开碗盘,在饭厅的桌上做爱。”

  一九六五年(3)

  “布丽!”布丽笑笑。“拜托嘛,诺拉,我不介意照顾保罗。”“他需要洗个澡。”诺拉说。“没关系,”布丽说,“我答应不让他溺死在澡盆里。”“不好笑,”诺拉说,“一点都不好笑。”但她终究还是同意,而且收拾好保罗的东西。布丽抱着他走出家门时,他柔软的头发贴着布丽的脸颊,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严肃地盯着她,然后两人就离开了。她从窗户看着布丽车子的尾灯消失在街道上,带走了她的儿子,她能做的只是克制自己不要追着跑出去。她怎么可能让孩子长大,让孩子进入这个危险而不可预测的世界?她站了几分钟,遥望漆黑的远方,然后走进厨房,用锡箔纸包住烤猪肉,关掉烤箱。已经七点了,布丽的那瓶酒几乎空了,厨房里安静到可以听见时钟的滴答声。诺拉又开了一瓶酒,这瓶昂贵的法国红酒是为了今晚晚餐买的。家里寂静无声。保罗出生之后,她可曾单独在家?甚至连一次也没有吗?大概没有。她试图避免这种孤独、寂静的时刻。在这种时刻,她夭折的小女儿说不定不请自来,出现在她眼前。那场在教堂后院里三月晴朗的阳光下所举办的追思会虽然发挥了功效,但诺拉有时依然感觉到女儿的存在。她说不上为什么,好像一转身就看到小女儿在楼梯上,或是站在外面的草地上。她用手按着墙,甩甩头理清思绪,然后手执酒杯,走遍家中的每个角落,仔细检查她的工作成果。脚步声在刚擦亮的地板上发出空dòng的声响,屋外雨势不断,街对面的灯光变得朦胧。诺拉想起那个白雪飘扬的夜晚,戴维搀扶着她的胳膊肘,帮她穿上那件绿色的旧大衣。大衣现已破烂不堪,但她却不忍心丢弃。大衣在她圆滚滚的肚子周围敞开,他们四目相视,他好关切,好紧张,浑身洋溢着紧张的兴奋之情;在那一刻,诺拉觉得她了解他,正如她了解自己。

  但一切都变了。戴维变了,晚上跟她坐在沙发上翻阅期刊时,他整个人都心不在焉。以前担任长途电话接线员时,诺拉碰着冰冷的开关和金属按钮,仔细听着隐约的铃声,咔嗒一声接上线。请稍等,她说,声音回dàng而迟缓;人们同时开口,然后停住,显露出相隔于两方之间极度沉寂的夜晚。有时她听人讲话,这些她永远没有机会见面的人真心诚意地jiāo换出生、结婚、生病、死亡等消息,她感觉到黑夜的距离,也察觉到自己有能力让这些距离消失。但她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最起码在她最需要这种能力之时,她已经办不到。有时,即使半夜他们做爱之后,两人躺在一起,心跳映着心跳,她看着戴维,依然感觉耳中充斥着宇宙间黑暗、模糊的咆哮。已过八点,周围变得一片朦胧。她走回厨房,站在炉子旁,剥食不再多汁鲜嫩的烤猪肉。她直接从烤盘里挑出一块马铃薯,用叉子把它在肉汁里捣碎了吃。奶酪烤花椰菜已经凝结,开始变得gān硬,诺拉也尝了一口,烫到了嘴。她伸手取酒杯,酒杯空了,她站在水池边喝了一杯又一杯水。她紧抓着料理台的边缘,因为周围晃动得好厉害。我醉了,她想,惊讶之余又有点得意。她从来没有喝醉过。布丽有次跳舞回家之后,在油毡布上大吐特吐,她跟她们的母亲说,有人在果汁里偷加了酒,但她跟诺拉说了实话:大伙把啤酒藏在褐色纸袋里,偷偷聚在树丛里喝酒,鼻息在黑暗中形成朵朵鲜明的小云彩。电话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行走之际,她感觉很奇怪,不知怎么的,好像飘浮在半空中,恍恍惚惚。她一手握住门闩,一手拨电话,听筒贴在她的肩膀和耳朵之间,电话一响布丽就接起来。“我就知道是你。”她说,“保罗很好,我们念了一本书,洗了澡,他现在睡得很香。”“哦,好,好,好极了。”诺拉说,她本来打算告诉布丽周围一片晃动,但现在讲这些似乎太私密,这是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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